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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奀猪”完全不配合。
奀猪强是茶楼报摊小贩的儿子。小时跟随父亲上茶楼,便代卖一份报纸。奀猪强也认出我来。那时他还用一个生果箱当桌子做功课。
黄国强长大了。又高又壮。国字脸。手很粗。
我长大了。父亲老了。茶楼拆了。父亲死了。我大学毕业了。恋爱了。工作了。失恋了。人息多了。我仍然在寻找一流的蛋挺。
而香港也回归了。
“好多年不见。”
“你怎么去了当差?”
“哦,我是当辅警。还有正职的——”他说,“三点三,我们坐下来聊聊。”
“到哪儿?”
“来,带你到‘蛇宝’。”
“蛇宝”是地痞式茶餐厅,我怎会不知道。我是这样长大的,那时的差佬也偷空喝杯“鸳鸯”……
“我知有一间。他们嫌奶茶不够香浓,还用中药煲来干煎的,包保比苦茶还劲!”我兴奋。
“欧阳婉菁。”他像小学生一样,连名带姓地唤。他不敢帮我改绰号。虽然我叫他那可厌的乳名“奀猪强”。
“你小时最爱吃热腾腾的蛋挞,如果不够热你情愿等第二轮的。你爸爸这样说你。”
“是吗?”我有点愕然,“有吗?”
有点感动。但愿日子没有过去。
记得数年前念大学时看过一个电视剧集,《大时代》。
主题曲记得很清楚:
巨浪,卷起千堆雪,
日夕问世间可有情永在。
冷暖岁月里,
几串旧爱未忘,
谁会令旧梦重现,
故人复在?
……
旧梦不醒?故人永在?
我永远是个小女孩?
但,连城市也一觉醒来变了色。多少人还没熬过风暴黑夜便已倾家荡产。
人,说走便走,化作烟尘。
我只希望快点走到“蛇宝”。
坐下来,好好细说从头。冷暖岁月里,有些事,是迫不及待要告诉故人。
我要告诉他:
拍巧克力广告时多么有趣。有家公司在经济低迷时邀我跳槽条件多么好。最近看一个电影哭得半死。某一回肚泻还怀疑自己霍乱。如果连鸡蛋也有禽流感就太可惜了。鲜黄晶莹的鸡蛋,不知能做多少个好蛋挞……
我想知道他的近况,一切。
……我终于找到他了。
一边走一边闲聊。
黄国强客气地问:
“你近况如何?”
他又道:
“我结婚了。女儿两岁。好可爱,又顽皮,胖得像小猪。你呢?”
地狱护照
在得到一本黑色的“旅券”本子以前,小林悦子从来没动过杀机。
她是一位非常普通的住东京惠比寿的少女。虽然悦子觉得,同高中的同学们相比,她是忠诚、固执,而忧郁的。
因为,她已明白,“爱”一个人,正确而言,暗恋一个人的苦味——除了苦,还有痛。一摊开功课,满纸都是他的影子,无法把精神集中。累得不得了,最后伏在桌面上,任性地,什么也不能做。只是思念。
“为什么你不知道?”她想,“为什么你不知道?”
陪伴悦子的是一个玻璃瓶,瓶中养了一只蓝色珍珠水母。
悦子的同学们虽已是高二学生了,虽已十七岁了,但仍爱做贼。
“中央竞马会”在地铁展出木村拓哉宣传海报那天,他们已经全用三十多口钉钉着,还派了巡逻队去看守,但幸子和芳梨她们,竟然可以偷了一张回来,还在学校的洗手间招展。
后来,这些少女又为超人气的“串烧三兄弟”疯狂。追捧CD、MTV、T恤、手机绳,还天天到西武百货店大吃串烧团子。腰围全增了一吋。
最近,又每人缠了一条“文身”图案的臂环或项链。
她们追求新鲜,喜爱一窝蜂地沉迷流行玩意——但又不断变心。
悦子认为这是不成熟的表现。
她的珍珠水母,已经养了四个月了她没有变心。
最初,因为潮流,大家不甘后人都挑拣了一只。在涉谷的水店,一个个大水缸,浮沉着千百只透明得像“寒天”的水母——Jelyfish是无脊椎动物,身体有95%是水,其余5%是蛋白质、脂肪和盐,又叫做“海月”。
飘游中的水母,小伞帽一放一收,触须晃动。好美丽,又可爱。
“我要做一条水母项链!”芳梨嚷嚷。
她买了一个窄身极小玻璃瓶,放进两只小水母,一只紫一只白。但养了五天便死了。她很伤心。
悦子选了一只蓝色的布满小白点的珍珠水母。因为平川隆一穿过一件蓝色的运动衣。她记得是他毕业之前的一年,运动日,他跑一百米、四百米和接力赛。她是拉拉队,她挥着彩色的绳团,大喊:
“隆一隆一!永远第一!”
悦子把水母当做人一样的爱护。
水温维持在摄氏28度,盐度在1.023。每隔两天换水一次。隔日滴入三滴Micro-Vert,这些葵粮营养液不能太多又不能太少,否则水母会饱死或饿死。
“水母真不容易养,”幸子说,“忘记给它加增氧片便奄奄一息。”
悦子每天都给水缸打气。又防止花花去骚扰。花花最爱玩金鱼。但水母比金鱼脆弱啊。花花有点妒忌地抗议:
“喵——”
悦子眼中只有蓝色。
“它不快乐,我也不快乐。”
因为有爱,悦子的蓝珍珠水母一直活泼、健康、生命力很强。气足,如同长跑将军隆一。在打转……
平川隆一与小林悦子是同住一幢大厦的。学长的他帮悦子补习过数学。但渐渐她不是十五岁,已经十七岁了。
隆一考进早稻田大学政经学部。
悦子知道他练气、跑步,是想加人“鬼太鼓座”,当一个击鼓好手。
“这个组织不容易加入,”隆一说,“他们认为长跑与击鼓是不能分割的,因为击鼓时只动上半身,下半身纹丝不动,对腰、腿的耐力要求很高。艰苦的磨炼不是每个团员都受得了。”眉毛长得很浓的他又强调:
“我要当一个击鼓高手兼经济学家!”
悦子渴望能陪他长跑。元旦过去了,情人节过去了……春天也过去了。他心中没有她。
隆一已有女朋友。
她见过他俩在原宿街头买手镯,一人一条,一模一样的。
有一回,悦子还尾随二人走了三条街,想侦知二人的亲密程度。非常可耻。
她的水母也寂寞地浮浮沉沉。
不久,少女们已将水母抛诸脑后了。最新的玩意是:“天国护照”。
她们打开这本粉红色的“旅券”本子,先贴上照片,然后许愿。内页用来记载善行,每做了一件好事,便贴上一个邮票大的贴纸——当“天国护照”贴满一百个贴纸后,愿望便会实现了。
幸子写:
“我希望更加漂亮!”
芳梨写:
“好想谈恋爱!”
班上的同学,为了实现愿望,一个个都主动去捡垃圾、举手答老师(尤其是最讨厌的历史老师)问题、在地铁让座、扶老婆婆过马路、给妈妈按摩、星期天做饭团……
“天国护照”风行一时,已售出十万册。悦子也是花了
“我现在就想见你!”
隆一的父母去了宴会,家中只是个空局。
她不知是隆一把她骗来,抑或是她骗隆一来找她。
隆一着魔似的,非常饥渴地在她身上搜索,好像亚当要在夏娃身上寻回自己的肋骨——悦子忽然很奇怪她想起的竟是“天国”的比喻,而不是“地狱”。
两个年轻的身体在年轻的床上……
他俩做了三次。
悦子觉得是她十七年来最充实的一个晚上,并且因为这是自己铺排的关系,特别满意、开心。可以与“V”告别了。
她跟她的小朋友同学们完全不同了。谁耐烦一百个贴纸?
她连早上刷牙时,牙刷都沾了一点血。
有了一个最亲密的爱人!——他将是击鼓高手、经济学家!多值得骄傲。
考试时,也是笑眯眯的。
走路的姿势不同了。大腿也结实了。
长大了。
隆一是她的“相手”。
隆一最近天天跑步,他在这个月的二十日,参加“鬼太鼓座”成员募集面试,要做击鼓演出,让资深的团员评分。他们只招收两名新人,但有兴趣投考的有八十几人。
悦子悄悄到来时,隆一正穿着背心短裤随着音乐节拍演出一段。他看来已练习了很长时间,所以节奏感强,挥动鼓棍,每一下,“力”都自他贲张的肌肉“冲”出去,击在鼓上,也击在充满倾慕的悦子心上……
演出一完结,大伙给他鼓掌。
掌声也像拍打在悦子的心上。
头上缠着白毛巾的隆一向评判们輔躬致意。
他一身一脸的汗。汗珠在大太阳下闪烁着。眉毛更浓了。
悦子还没上前。一个女孩已在他身旁,为他擦汗。隆一把头巾一扯,汗飞溅到她身上,她甜甜地笑。仿佛汗是甜的。
他仍同她好?
——他仍同她好?
悦子也冒出一身冷汗。为什么?他明明是我的!为什么他不同女朋友分手?
她集中所有力气去许一个心愿,但,原来是不长久的。比生命消逝得还要快。
悦子忽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省悟了。她需要一些助力。去除眼中钉!
她马上赶到涉谷站,朝义犬“八公”铜像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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