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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把那一家三口当成异物?他中计了,这单生意也泡汤了。人家心理有阴影,又怎么回头?这样她就可以成交了。四五年的经纪,肯定比他髙明。
真阴险!
“这样算坏了行规吧!”他生气地向宝莲发泄,“认住这个八婆,你也小心点!”
宝莲无聊地收拾文件,正待明天继续冲刺——但一切要签约才作实。好累。她干这行也差不多六年了,是区内的TopSales。
“等等,”宝莲停住动作,“你形容一下那个八婆。”
宝莲静默。手怔在半空。半晌,她对小余道:
“不要得罪行家!”
临行,叮嘱:
“走吧,回去睡个大觉,长命工夫长命做。”
关灯,锁门。
宝莲话中有话:
“小余,那个单位租出便算了。客人来来去去,就是这样。”
是的,客人来来去去,人生在世,也不过寄居,约满了,即时迁出,不能多留一天。下一个新租客便会人住。
她路过那个单位,口中喃喃:
“玲姐,你安息吧!”
玲姐,陈少玲,一年多前带两名男子到该单位看楼,两男讹称厕所去水慢,水管有问题,待经纪人内后,以刮刀要挟,胶袋笠头,劫走财物,还起色心,把她轮奸。陈少玲奋力撕扯胶袋逃生,但缠在脖子间。两匪终狂刮并勒毙之。尸体浴血厨房侧……
单位空置近一年,一直未能租出。即使客人满意也无法谈成,总有“别家经纪”来插手,或看楼后莫名其妙地跑掉,同今晚一样。
业主灰心,接近听天由命。
陈少玲也许还未意识到自己猝死的结果,仍操故业。
她仍是一个勤奋的地产经纪,她仍把客人带上去看楼——客人都已离开人世,但恋念故居,非要上来一住。
他们的“租约”已满,但心有不甘,或心有挂碍。
路人、邻居间中抬头一瞧,咦?那单位有微弱灯光。
租出了?
鸡蛋中的银指环
凌晨一时五十三分,电话响了。藤慧这几天失眠,心神不定。唉,如果他在身边就好了。马上拎起听筒。那头问:“睡了?”
“没。等你回话。”
“不要等了——”
“你大声点。病了吗?声音好含糊,没神没气的。”
“唔。感冒。”
“说‘不要等’是什么意思?”
“现在不能答你。刮风了,小心门户——”
此时门铃响了。
“等一等。”甄慧来不及穿上拖鞋,赤足跳到大门。以为是他故意给她惊喜。从防盗眼一瞧,怔住,是好朋友夜访。衣衫也是湿了。寒风透人。
“咦,乐乐是你呀?”
便向电话道:“有人来了,待会再谈。我打电话给你。”
那头显然已听到她招呼来客。急了:“听我说,不要——”
但甄慧忙按掣收线。因她见潘乐乐的情状,什么也不必问。她脸青鼻肿,眼角还一片淤黑。手脚有些血痕。雨很大,湿得黏肉的白衣把她的苦难彰显得更瞩目。藏书网
藤慧知道她被打了。
“他又打你了。”
潘乐乐的脖子上有捏过的指印,夹杂红、绿、黑三种颜色。她平静地、缓缓地进来。
“程鲁也太过分了!”甄慧让她躺好在沙发上,“只有你才忍他。”
又道:
“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你身边的朋友也看不顺眼,不肯帮你了,真不争气。”
“幸好我有你。”她苦笑,“我来问你借只鸡蛋。”
潘乐乐抹头发擦药酒的当儿,那只鸡蛋也煮熟了。甄慧剥了壳,正要用一块手絹包裹,潘乐乐说:“慢着——”
把银指环用力“拔”下来,似乎指头也浮肿了。她破开了鸡蛋,将指环塞进去,再捏好。蛋白有道看不分明的裂痕。
甄慧包了鸡蛋,在她眼角的游伤部分,滚来滚去,轻轻按摩。眼睛敏感不能搽药酒,只得用这古老的方法散淤。
“烫吗?”
“不烫。”她说,“我自己来。用力点,可以快点好——我希望早日恢复原貌。太难看了,人家会笑的。”
潘乐乐强调:“我怕陌生人问我。”
“你要出门吗?”
她没答。
甄慧趁这空当,回房给男朋友打个电话。看来这个晚上也得报销。
但铃响了十多下,没人接。奇怪,刚才明明是他自由而放心地打过来,而且又下着大雨,他会到哪儿去呢?
再打一次。足足二十多下,仍是没人接。厅中的潘乐乐忽然扬声喊她。她带着疑团出去。不能丢下这不速之客。
“这回真的完了,我再也不回去。永远不会跟他一起的了!”她问,“你认为我这样做对吗?”
甄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俩是在同一天认识程鲁的——正确而言,是同一秒钟。
五年前,她俩还是设计系的同学。那天,来了一位客席的艺术家,他代油画课一个月。程鲁是山东潍坊人,八十年代初移居香港。他有才华,没什么名利。穿黑衣。
“我不算很‘老’,”他木然地介绍自己,“我的名字‘鲁’,是山东的意思——你们知道潍坊吗?它是一个大发达的、你们瞧不上眼的小城市,却是著名的‘风筝城’。每年四月一日,我们举行风筝节。”
他冷冷地教大家欣赏风筝:金鱼、蝴蝶、兀鹰、螃蟹、肥和瘦的沙燕……最长的蜈蚣,像天空中一串项链,最小的,是手心一只青鸟。
有人问他有没有做过风筝?做过,在小学时。做着玩的。是一只黑色的风筝。他说:“在白色中飘着,黑色最美。晴天时,乌云是它的心事。”
那时大概是一
甄慧迟疑。潘乐乐不由她拒绝:
“你是我的好朋友。祝福你们!”
然后她回头。嘴角挂着微笑,很宽心:
“雨很大。借我一把伞上路。”
甄慧在窗前,见她撑了红色的雨伞,遮住大半身子,走下斜坡。渐行渐远。忽地一阵感动。
她再打电话给程鲁。刚刚还同他通话,但铃声长响。发生了什么事?
“铃——铃——铃——铃——铃——铃——”
由中环到南丫岛榕树湾的大船,最早那班是清晨六时三十分一最晚,是十一时三十分。她问票务处:
“夜船不是一点钟吗?近日有神功戏,都开得很晚。”
“神功戏是人家租船载戏迷的。而且昨晚神功戏取消了。而且——”
“什么?”
“临时改悬八号风球,下午四时之后已停船。你没留意吧。”
大船到了。甄慧没时间追问,便上船去。她竟没关心天气。三号风球和八号风球,分别太大了。-网
她觉得空气变得诡异。雨洒下,像一千根细针,一齐穿向她的身心。
船开得太慢了。半小时有多,才肯泊岸。
她飞跑……
跑呀跑——
但小村屋前远远已围着一些人。有人撑伞,有人为了看热闹,情愿被雨淋湿了身。都掩鼻。
雨中传来阵阵恶臭。是腐肉的味道。
救护人员拦着路。
仵工抬出两个金属箱子——两个!
警察封锁了现场。
他们搬出了一个铁盆,一些炭火,一些酒瓶……
好事的邻居七嘴八舌:
“他们经常吵架打架,我也不为意。”
“怎的最近流行封屋烧炭自杀呢?”
“男人是醉鬼,死得不明不白了。”
“两条尸已经发胀,还流出黑水——”
“这两三天刮风嘛,没人发现。如果好天就更臭了。”
“全身都发黑吗?”
甄慧脸色刷白双腿一软,“晚当”一响,那个发黑的银指环,那个吸尽了淤血的遗物,一直滚向黑箱车。寻找它的男主人。
——我要你“亲自”到来,送他一程。你得到的,不过是晴天的一块乌云,一只永远飞不起的风筝。
泡在黑水中的潘乐乐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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