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成这样，路边的银杏树垂头丧气的，连树上的蝉也歇了鸣。魏怀源不耐久留，嘀一声按了电子车匙，示意那女人上车。回头对庆娣说：“你放心，哥也没亏了她。若是只想玩玩我会在她身上下那么大工夫？你知道疗养院一个月多少钱？你知道我之前为了她在聂二面前使了多少劲？这都不提了，庆娣，我劝你一句，你这脾气该收敛一下了，不然将来哪个男人要你？”

    庆娣一时不敢说话，她知道自己此时开口可能会控制不住地连姑父家祖宗一起问候了。汗水涔涔，沿发梢颈项滑进衣领中，她恍若不觉，只感到手指与心窝的冰凉。就是眨眼间，姜妈妈拭去眼角的泪转头而去的背影，姚雁岚灯光下无限怀恋地摩挲信纸的剪影，还有姜大哥轻轻拨弄吉他，一阵流水叮咚中抬眼看见她的那一笑……流光般掠过她的记忆。她听见自己因压抑情绪而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你告诉我你骗了姚雁岚什么？还有，你在聂二那里花了什么工夫使了什么力？”

    “姐，你们在做什么？”

    庆娣像是被这句话从虚无中扯回现实世界，她怔怔地侧头，迎上爱娣莫名其妙的目光。

    “表哥！”爱娣对赞助她开店子的金主很是热情。

    魏怀源松了口气，指指庆娣说：“看着你姐，可能中暑了，说话颠三倒四的。”说着拔脚就走。

    “魏怀源，你站住！”沈庆娣第一次对这个表哥如此声色俱厉，魏怀源与爱娣都震愕不已，一个喊：“姐！”一个甩甩手，说：“行了，我走了。”

    “无耻！你老实和我说，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姜大哥是不是你害的？他判那么多年是不是你背地里捣鬼？你和聂二狼狈为奸！别走！”庆娣见魏怀源打算上车，情急之下四处张望，顺手抄了店门口的拖把，三步并作两步走近魏怀源的新车，一拖把头横扫过去。

    爱娣大叫一声，冲过来想抱住她，但为时已晚，拖把头连汤带水地从魏怀源脸上扫过胸脯，一身米白的魏怀源转眼变作一幅泼墨山水图，狼狈不已。

    那车里的女人尖叫了一声，钻出车门看清楚后又是一声如丧考妣的尖叫。魏怀源不耐烦地把她拿着纸巾的手推开，踏前一步，横眉怒目地打量庆娣许久后克制地说：“沈庆娣，之前还没发现，什么事都有你掺和，走哪儿都能看见你。你也看上姜家那小子了？那就好，我告诉你，我不光无耻，我还卑鄙。不仅聂二想那个姓姜的小子死，我也瞧着他不顺眼。知道他们家请的那个律师现在为谁干活？他现在是我的公司的法律顾问。你懂了？本来就没打算让他这辈子能出那个铁门，算他走运，后来给他请了个好律师。你怎么这么傻？姚雁岚跟了我你不应该拍手叫好吗？情敌啊！你还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找我麻烦。也就你们俩傻一堆儿了，都看上个不怎么样的，既穷又酸还没什么本事，活该他被踩到泥里！那个更傻，和她说我认识法院的人，能说上话，带她进市委大院我爸妈家里看了一圈，她就乖乖跟我上二楼了……”

    活该？穷且没势就活该被打入地狱？这是什么强盗逻辑？为了自己卑劣的私欲得逞，不惜埋葬他人？此时宝马香车锦衣玉食，哪顾他人高墙炼狱，打落牙齿和血吞，白发人送黑发人？庆娣浑身抽搐，脸白如纸，累积的悲愤绝望让她胸口闷痛难当。在她小时候被一耳光扇到墙角，在她抓着妈妈衣角彷徨地从闻山回冶南，再无奈地从冶南回到闻山，在她突闻姚景程死去，在她无助地奔走于原州诸大律师所，在她于法庭上目不转睛地遥望他的坚忍与平静……她知道她所在的世界有那么多丑陋，但她从没料到会如此不堪。

    “无耻！你不是人！”庆娣一瞬不瞬地瞪着魏怀源，希望能看见哪怕一丁点的羞愧。

    “姐。”爱娣扯扯她的衣角。

    “看来你去原州太久，舅舅没怎么教训你。”

    魏怀源语气冰冷，令爱娣背上在这盛夏午时薄薄地起了一层冷汗。爱娣讷讷地又喊了一声“姐”，接着就张大嘴。

    魏怀源就那样一把扯住庆娣脑后的马尾辫，扬手就是一耳光，啪的一声格外清脆。右脚也不闲着，往前一蹬就踹上庆娣小肚子。

    庆娣自小挨打多了，看他眼神不对，人已经习惯性地往下出溜儿，双手紧紧护着脑袋。这一脚挨上，她闷哼了一声，立即清醒过来：这不是我爸！她忍着疼，一手抱头一手摸索脚边的拖把。

    爱娣傻眼了两秒，听见姐姐喊疼，又见魏怀源大脚踹上，一时不及细想，抄起地上的拖把就势一抡。“滚开！别打我姐！”

    魏怀源后退两步躲开，见是爱娣，不禁叹了声，“晦气！”哪知爱娣像疯了一样，一根拖把左挥右扫，逼得魏怀源连连后退，倒舞出几分丈八蛇矛点钢枪的气势来。魏怀源的那个女人嘴上尖叫不休，脚上高跟鞋打横掠在爱娣身前几步，却被庆娣拿半边身子一撞，娇呼了一声，整个人屁股着地坐回车前座。

    魏怀源见势不好，心想今天倒八辈子霉，赶上两姐妹一起来大姨妈的时候了。大喝一声：“沈爱娣，你胆子不小，打你哥？信不信我砸了你的店？”

    这句话威胁不小，爱娣顿时止了步，站路边拄着拖把棍子，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身后一阵鼓掌叫好，她扭头一望，全是周围看店的老板和姑娘们。她觉得这时候应该模仿电影里面的豪杰侠客拱手答谢一周，想起表哥说要砸了她的店又好一阵心疼，只能小声问身旁的姐姐：“姐，你说他说的不是真的吧？”

    魏怀源趁姐妹俩喘气的工夫早退回了车上，听见围观的人叫好更添恼怒，踩了油门滑出去几步，探个脑袋出来悻悻说：“小心着！”说完指了指她们的店门。

    爱娣更加惶急，“姐，表哥说的不是真的吧？”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今天知道了？”庆娣气势汹汹地呵斥了妹妹一句，“他砸让他砸，反正有一半是他家出的钱。正好，砸了你乖乖回学校读书去。”

    爱娣委屈，“我没手软啊，刚才我也打了他的。”

    庆娣揉揉肚子，放缓了语气说：“爱娣，钱可以慢慢赚，有一辈子的时间呢。就算这个店真没了，将来靠自己的本事再开个就是了。”

    爱娣撅起嘴默默把店里收拾好，见庆娣垂头坐着，目注指尖神思飘忽，她蹑手蹑脚走近了些，伏在收银台案头细细端详。

    以前不觉得姐姐有自己一半的美貌，或许是从庆娣去原州之后两姐妹分开得久了，爱娣恍然发现，姐姐这样陷入冥思时有一种沉静得让人心安的气息，别具韵味。

    少顷，又见姐姐眼中水色微摇，似两滴凝露欲坠还休，爱娣不由惴惴地问：“姐，你真喜欢姜大哥？”

    庆娣身形微震，对上妹妹探询的目光，沉吟数秒，重重地点了一个头。

    爱娣龇出两排白牙，“狡猾啊，你。从来就没听你说过。我们还是两姐妹吗？”

    “有什么好说的？没结果的事情提它做什么？”

    “你也知道没结果？人家喜欢的又不是你，压根都不知道你什么心思是吧？亏你还屁颠屁颠地为人忙前忙后，还把情敌当姐妹！”爱娣激动了，“难怪表哥说你傻，横看竖看我也不得不说你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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