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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岁,我母后薨逝。十岁,从未单独召对过我的父皇把我叫到跟前,拍着我的肩,教导我作为一个皇子的责任,然后将我当做和谈的人质送去了蒙古鞑靼。结果我只在草原的帐篷里睡了七天,就听到父皇亲率三十万大军突袭边境的消息。鞑靼大汗没杀我,他明白,我不过是这场游戏里的一枚——‘弃子’。这一切,只为我母后是中宫皇后,也是外戚王家的女儿;身为她的独子,我是唯一合法的皇储,也是父皇最不希望看到的继承者。十七岁,我自己从草原一路逃回到北京。这一次,我外祖父出面,以首辅之名发动了满朝的亲贵大臣扶助于我,要求父皇早立国本。旷日持久的争论后,父皇终于让步,他许诺:我与皇长子谁先诞下世子,谁就将成为太子。我的王妃与皇长子的侧妃几乎在同一天生产,都是儿子,我的王妃早了两个时辰。就在我即将第二次被册为储君前,孩子却迸发痘症,未满月而夭折。王妃悲痛不胜,投环自缢。她至死也猜不到,那不是人人认定的天灾,那是人祸。孩子发病前曾穿过一件百衲衣,那件衣服是我父皇所授意,却由我皇兄的侧妃——也就是当今西太后——出面送来府中。我与皇兄是敌手,西太后与我的王妃却是亲姐妹,王妃没有提防。孩子死后,我的外祖父也放弃了我,转而挑选出一位嫡孙女塞给皇兄,作为新晋太子妃——下一位王皇后。两年后父皇驾崩,太子正大位,而我大哥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将我这个无妻无子的跛兄弟幽禁终身。直到又过了四年,他服食仙丹过量暴死在宠妃宫中,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我才被释放。正逢鞑靼进犯边境,我立下军令状,率三军拼死取胜,从而夺取兵权,进而践祚居摄。”
讲述中,齐奢的语调始终保持着单调的平静,继而他站定,盯住了瘫坐在椅内的青田,“我这是在安慰你,‘祸兮,福之所倚。’我之前不过是个被圈禁的废王,今日却手操国柄,并不是由于我贵为天子叔父的身份,而是由于我懂得怎样在沙场上击败战无不胜的鞑靼骑兵、在朝堂上运用波谲云诡的权谋之术。而我之所以能够击败鞑靼,是由于我在鞑靼当了足足七年的人质;我会玩弄权术,也只不过是由于我打出生起就见遍了世上最丑陋的权术。相信我,我和你一样,被最亲的人背叛过——不止一次,我几乎谁也不相信。第一天晚上你跪在我府门口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琢磨,这姑娘到底是个太聪明的玩意儿,还是个太傻的人?我想我有答案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把这些最黑暗的事儿都一股脑地告诉给你听,因为你,已成为我齐奢一生中最为光明磊落的一个决定。”他把脸定在青田的正前方,屈着半截身子好似一匹白马,“段青田,我要你。”
闻言,青田愣了半晌,随之“噗”一声笑了,唾沫腥子简直直喷去齐奢脸上。她把自己笑得前仰后合,仙台髻上一副沉沉的和合如意金簪摇摇欲落,“三爷,莫说您是至尊无上的摄政王,就算只是贩夫走卒,只要拿得出真金白银,青田这身子就是您的,何用摆出这么大阵仗来?”
对她这副谬然之态,齐奢单是把嘴角一歪,直起了腰杆道:“说不想你这身子,是假话,可拿钱买,里头装着的那颗心你就不肯给我了。买椟还珠的傻事儿,我不做。”他蹭了两步停在门前,俯视着青田,把手压上她一边的肩,“你那乔公子是我拿御笔选中的,所以别太难过,区区一个状元,没了就没了,我赔你一个——点状元的人。”他并不再多看青田一眼,仅微含笑意地朝前直望了一刻,手在她肩头拍拍,拉开门,离去。
第19章 占春魁(18)
椅上,青田大口地吐着气,握住坐椅的扶手向前半倾下身体。摄政王的话已随他的人同一刻消失,不断出现着的,唯有灼烧着脑髓、大片大片的往事:乔运则十三岁、十四岁、十五岁……千秋万岁的眼耳口鼻,他谦洁的布衣同台阁体,硬邦邦的标尺同狂热的花样,滚烫的情书同冰凉的眼泪,一座汪洋那么多的眼泪。他们束手无策地抱头痛哭着,因为第二天,她的豆蔻年华将被一位富可敌国的男子梳栊。妈妈强行把她拖走,她绝望地在柴房内绕着圈,后来恶狠狠地拿一根肮脏的柴枝自己污辱了自己。最纯洁之物,心爱的他得不到,那就谁也别想得到。无数次因他而得的殴打,那一次是最狠的,若非妈妈打到了手臂脱臼,她一定会死。她用扭伤的腰肢蹁跹起舞,弹琵琶弹到五根指甲剥落四根,一锭墨只练一个大字……她刻苦地学习每一项技能,尤其是如何痴声痴气地抱着人,用从里到外的柔软骗取到硬的金与银,为他去买一个把手中的剪刀换做笔的机会。男人们伏在她身上,一个又一个,她大张着眼躺在最深的烂泥底,含笑仰望着一株花,抽芽吐穗,在红绡帐顶上慢慢地开。
泪滴落下,长久的努力后,青田终于哭了出来。她弄懂了整件事,却又什么都不懂。唯一可确定的,就是乔运则的谋杀并未因她的迟到而失败。房间内四面是棋子,在这一片自古令人热衷的、永恒的关于厮杀的游戏间,青田缓慢地滑下,出现了跟死者惜珠相同的症状:双手扣住自个的咽喉,剧烈、致命地干呕起来。
穿堂风把那由齐奢所推开的门扉轻微地摇晃着,仿似一张迫切的书页,跃跃欲试地,要翻去到新一章。
注释:
历史上的“小班”约出现在清末,最初以“本帮”、“旗帮”等北地胭脂为盛,后“苏帮”、“扬帮”等“外江帮”居上,“倌人”一词是苏浙一带对高级妓女的称呼。
《诗经·鄘风·墙有茨》:“墙有茨,不可扫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讽刺卫国公子与君母私通,后世便以“墙有茨”暗指宫闱丑闻。
《玉堂春》最初为话本传奇,又被改编为小说、昆曲剧目,在清代时出现花部乱弹,后演变为京剧剧目。讲述了名妓苏三(玉堂春)与公子王景隆的爱情故事,表现了风尘女子对爱情的忠贞。
对称使用于发髻两侧的发簪称为‘掩鬓’。
(金)刘迎《乌夜啼》:“离恨远萦杨柳,梦魂长绕梨花。青衫记得章台月,归路玉鞭斜。翠镜啼痕印袖,红墙醉墨笼纱。相逢不尽平生事,春思入琵琶。”词中记叙了作者对一位青楼女子的思念,并最终与之相聚团圆的喜悦。
《诗经·郑风·女曰鸡鸣》:“……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形容夫妻之间和谐美满。
科考会试的考场,北京贡院建于明永乐年间,中轴线上有三进大门,第三进被称为‘龙门’,取‘鲤鱼跃龙门’之意。清代时,贡院所在的老人胡同也改名为“鲤鱼胡同”。
地方官员或下级司官对上官的公开行贿,夏日以降温消暑为名,称“冰敬”,冬日以购炭取暖为名,称“炭敬”,是明清时期官场不成文的规矩。
(五代)李煜《子夜歌》:“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诗出(清)陈森《品花宝鉴》第一回:史南湘制谱选名花,梅子玉闻香惊绝艳。
同上,略有改动。
“校书”是以校勘书籍为业的官职,因唐代名妓薛涛曾被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授以“校书”一职(上报朝廷后未获允准),“女校书”在后世就成为对歌女妓妇的雅称。
诗出(清)兰皋主人《绮楼重梦》第八回:学中属对舜华为魁,园里吟诗优昙独异。
同上。
同上。
同上。
诗出(清)嫏嬛山樵《补红楼梦》第四十回:怡红院灯火夜谈书,蘅芜苑管弦新学曲。
绿珠,西晋石崇的家妓。下文所言红拂、薛洪度(薛涛)、梁夫人(梁红玉)、真娘、小小(苏小小)均为各朝名妓。
唐代长安城平康坊为妓女居处,“平康”便代指妓女。
鱼玄机,晚唐女诗人,原名鱼幼微,初为状元李亿妾,李妻不能容,遂被弃,进长安咸宜观出家为女道士,与文人来往唱和,后因妒杀婢女被处死。“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便为其《赠邻女》一诗中的名句。
(元)王实甫《西厢记》第二本第四折:“一字字更长漏永,一声声衣宽带松。别恨离愁,变成一弄。”
《绣襦记》,昆腔,后成为荀派名剧。讲述了名妓李亚仙与状元郑元和历经风波、终成眷属的故事。
《焚香记》,昆腔,元代有《海神庙王魁负桂英》杂剧。讲述了负心郎王魁辜负痴情女子敫桂英的悲剧。
(清)徐珂《清稗类钞》:跳槽一词“原指妓女而言,谓其琵琶别抱也,譬以马之就饮食,移就别槽耳。后则以言狎客,谓其去此适彼”。
[25]如客人所请的妓女不能赴约,而改由另一妓女相代,就称作“代局”。
句出(春秋)孔子《论语·颜渊》。
句出(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周记·商鞅变法》。
(宋)苏轼《吉祥寺花将落而述古不至》:“今岁东风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来。对花无语花应恨,只恐明年花不开。”
台阁体,大小齐平而方正乌黑的书体,流行于官方与科举考试,又称“馆阁体”。
第20章 锁南枝(1)
1.
这是一支非常奇怪的送葬队伍,除了抬棺礼乐,所有的送葬人皆为清一色的年轻女子,个个艳服盛装地随在棺后拍着手,长歌当哭。
路过的行人莫名驻足,有明白人便给大家解释道:“死者是个窑姐儿,无亲无故,因此连个给她披麻戴孝、摔丧驾灵的人也没有,送葬的这些全是她院子里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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