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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说,一会子叫蝶仙姑娘代局领照花姑娘去,姑娘你只管歇着,不用去了。”
青田的面目一片索然,“叫局哪能不去?”撑手坐直,往起站。
暮云心急意痛地来扶,“姑娘!”
青田紧攥住婢女的手,手心沁满了冷汗,很用力,几乎是在发狠。她一步一步地重新捱回到外间的妆台,坐定,对镜抹干了两腮的余泪,把粉徐徐地匀开覆上了面颊,又拈起了胭脂笔,眼角与嘴唇。
幸好还有厚重的铅华,画皮光鲜蛊惑众生,哪管得了其下的粉黛骷髅,如斯面目难堪。
夜,一似重重帝网,兜头撒落了。
9.
夜再长,终有尽时。旭日东升,日头下却已不再是风月楼台,而是嗈嗈鸾吟凤啸、森森虎伏龙眠——
紫,禁,城。
与段二姐在怀雅堂的一言九鼎不同,紫禁城的女主人有两位,一位是居于慈宁宫的圣母皇太后喜荷,另一位是东边慈庆宫的母后皇太后王氏。皇家仪制所限,若不遇年节,即便是五服内亲也不可私会宫眷,而皇太后的宫中就更不该出现除皇帝以外的任何男人,但事实上,总有不合时宜的男客扰乱了清净的两宫。
慈宁宫的客人是摄政王齐奢,他坐在一只金花方凳上,眼目微微地低垂,“谢太后赐坐。”
自前面深深的帷幕后传出的依然是那个又优美、又充满了谜团的声音:“赵胜、玉茗留下来,其余人都去吧。”
那一对太监与宫女守在了殿外,合上门。
殿内,帘幕轻分,皇太后喜荷一步步走出来。一身九凤翔舞的锦丝命服下是一位年轻少妇,修蛾直鼻,两腮微棱,下巴却陡不防收得尖细非常,暗藏着一股子狠毅。她宝光摇曳地直走到摄政王齐奢的凳前,随之展颜一笑,唇边竟蓦然间绽放开一对梨涡,出奇甜蜜而妖娆。“三爷。”
齐奢熟稔地,回应送上来的嘴唇。
喜荷阖目喃喃:“姐夫……”
是的,姐夫。
喜荷是世族詹家的庶出女儿,当年嫁予皇长子为侧妃,而她嫡出的姐姐永媛,则作为正妃嫁予皇三子齐奢。从出嫁的那天起喜荷就已明白,她与至亲的姐姐已成为敌人,理由很简单:她们的丈夫是敌人。皇三子齐奢是中宫皇后的独子,该是无可争议的皇储,老皇帝却坚持立长子为储。两位皇子间掀起了长达十数年的夺储之战,这一场不见刀兵的暗战极为惨烈,有人死去,有人生不如死。最终的结果,皇长子胜出。就在喜荷的丈夫被册立为太子的当月,齐奢的妻子,也就是喜荷的姐姐永媛悬梁自缢。六年后,她的丈夫也赤条条地死在了一位宫妃的身上。这两桩亲人的死亡,如同千钧重量的一对石兽镇守着喜荷的心门,门后是漫长的墓道,以及深不可问的黑暗。
在那之后,紫禁城中唯一的皇子,年仅七岁的齐宏得登大宝,他二十三岁的生母喜荷亦由“贤妃”变作了“圣母皇太后”,从前的中宫皇后则被尊为“母后皇太后”,分别入主慈宁、慈庆两宫,共同垂帘听政。然而,随一道明黄帷幕的垂落,斗争才刚拉开帷幕。
东太后的娘家是外戚王门一族,齐家立朝,王家为开国重臣,得以世代与帝室联姻,渐渐地权臣辈出,太阿倒持。在朝堂上,幼帝齐宏与他的母亲喜荷不过是受人摆布的傀儡。喜荷唯一一次做主,就是在蒙古鞑靼突破边境的紧急军报传来后。满朝文武乱哄哄如无头苍蝇,只有一个例外,那是一位身材笔挺的年轻人,尽管他的眼神沧桑如百岁老者,仿佛只一瞥间,就可以判定你的一生。他立下军令状,请缨领军。
隔着高高的御座,喜荷认出了他。他是她去世的姐姐永媛的丈夫,是被她自己的丈夫圈禁了整整四年的皇三子齐奢。百官们望着这位刚刚被解禁的皇子齐声反对,只有喜荷,深深注视着那对凛冽的眼睛,简短的挣扎后,只用一句话就叫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哪位不赞同王爷前去,那就自己奔赴前线、报效朝廷!”她赌徒一样地支持齐奢,赌输了,她母子一辈子看王家的脸色度日,赌赢了,便有资格同台一搏。
喜荷没失望。
第30章 锁南枝(11)
在凯旋的庆功宴上,人人如坠醉梦:一个跛子,是如何击退骁勇无双的蒙古铁骑?直到这个跛子亮出更吓人的政治手腕时,朝野上下才如梦初醒。短短数年间,曾被认为永无翻身之日的三王爷齐奢已一跃成为辅政叔王,协同西太后喜荷利落瓜分了本属于外戚王家与东太后的半壁江山。西党与东党,而今已是势均力敌。
为此,西太后詹喜荷才能在寡居的生活里,在挂满了祖宗遗训的太后寝宫中,纵情地享受自己仍青春洋溢的身体。她低低地呻吟,手指逐渐捏紧了凤帷。
床脚的金蟾炉一丝丝地吐尽了香烟,午时已过。
“呸!”
阳光斜照进慈庆宫的偏殿,殿内传来一声响亮的唾弃。只见东太后王氏高额尖鼻,凤目檀口,细细的两道眉间锁起了许多的清愁冷恨,用涂得朱红的手指扭捏着耳下的一副翠玉坠,“今日是两位太后,当初可不是两位皇后。先帝在的时候,我是中宫,西边虽诞育皇子,也不过只是个‘贤妃’而已。每日晨昏定省,我都要她在坤宁宫外殿跪等一刻钟才许她入觐。可现今人家来慈庆宫就和来串门子似的,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还不是因为这些年有摄政王在她的背后?”——啊不,多半是“身上”。想着这件说不出口的影影绰绰的脏事,王氏的脸色也就愈添鄙夷。
下首的椅上也坐着一位男客,四十开外的样子,美髯垂胸。这正是王氏的胞兄,王家三兄弟中排行最长的王正浩,职居内阁次辅。他见小妹动了真怒,连忙赔笑道:“就像妹妹说的,你原本就是正宫,西边不过是母以子贵,圣母皇太后再怎么样也越不过你母后皇太后。”
王氏满腔的怨愤,想自己门第高贵、姿容绝代,本该嫁给世上最好的男儿做一对红尘鸳鸯侣,偏为了家族的利益硬被戴上“皇后”的冠冕,三宫六院里抢丈夫、春秋万代下守活寡。然后寡居生活里仅有的乐趣,名叫权力的一帖春药,如今也要与人分食。她是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有着世上最尊贵的不快乐。念及此,王氏不由得狠瞪了大哥一眼,“两个月前,德王齐奋被扣了顶‘贪黩逾制’的帽子,悬梁自裁,内眷子女几十口今儿也定了罪,不是充官流放,就是西市斩首,赶尽杀绝,一个也不留。摄政王这是把宗亲里最后一个对头也除掉了,接下来就该全心全意对付我们王家了。当初你们哄我说得好听,什么临朝称制、说一不二,如今皇帝是西边亲生的,摄政王也跟西边的一条藤,再过两年,怕是我这个‘东太后’倒要仰人鼻息了。”
王正浩连连地摆动起双手,“这个妹妹不消担心,摄政王那里,父亲同我已有对策。”
“你们要有对策,还容跛子三一步步坐大到今天?”
“跛子三的破绽虽然难觅,可他下头的人——”王正浩卖个关子,掏出了一本册子递上,“当初跛子三破格提拔这方开印做镇抚司都指挥使,就为了他心黑手狠,不管什么人到了他手里,一场刑讯逼供下来,那是让说什么就说什么。跛子三这几年党同伐异、排黜异己,头一号功臣就是方开印。虽说侦察监视是姓方的老本行,可奈何我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妹妹你瞧,这里头明明白白地列着他十款大罪,款款证据确凿。只要扳倒方开印,跛子三就如同少了一条臂膀,必然气焰大煞。到时候再由妹妹你出面降旨,找个名目把镇抚司从跛子三的手里捞回来,再想夺他的兵权就容易多了。”
王氏先是称道,复又疑虑丛生,“可平白无故的,总得有个由头才好?”
王正浩一派运筹帷幄之态,轻捋着垂髯,“这件事情让四弟来出头。朝鲜国此次进贡的有执馔婢十五人、女使十五人,咱们早就放出风去说四弟私留了两人,甚至连黄金白银也私扣了一部分。跛子三一直在找机会想罢免四弟这个户部侍郎,一旦查到截留贡品这等杀头的大罪,岂有理由放过?他一定会授意方开印参劾四弟,甚至还有可能直接捉拿下狱。去年因为迎佛骨之事方开印跟四弟结下了梁子,这可是众所周知。待到一彻查,四弟自然是清白无事,咱们马上就能反咬一口说方开印是挟仇诬告,然后就以此做引子,把他其余诸罪一条条指实。跛子三为了自保,必定得把方开印给推出去。想整咱们王家,最后却整掉了自己人,咱们就等着看跛子三‘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王氏是家中幺女,与年纪相近的四哥王正勋最为亲厚,心中不免牵结,“用四哥做饵,会不会太冒险了?”
王正浩依旧是胸有成竹地一笑,“饵不鲜,怎么引得来大鱼呢?听说就在刚才,方开印已经兴冲冲地往摄政王那里去了,眼看这就咬了钩。”
王氏正待接话,却忽地提高了声音问:“谁?”
“奴才吴染。”象牙大架丝屏后,趋进了一个年轻太监,白面朱唇,相貌十分风流,“禀主子,圣母皇太后来了。”
王家兄弟身为当朝第一皇亲国戚,从不忌讳在慈庆宫现身,一如其对头摄政王时常在慈宁宫秘密出入。可这些事彼此不过是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明面上撞见总归不雅。
故此,王氏没好气地“哼”一声,训责太监道:“她是你哪门子的太后!”又垮着脸转向王正浩,带着一副“瞧见了吧”的愤懑之色,把下巴向他抬一抬,“大哥你先去后头避一下,我来打发她。”
王正浩消失在屏风后。须臾,便闻见一股扑鼻的香气,听到一声悦耳的“姐姐”,就见西太后喜荷进了屋,笑容可喜,行动多姿,全不似肃穆的太后,倒似春情满面的闺中少妇,“听说姐姐身子不大好,妹妹特来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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