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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刻,他见青田笑着笑着眼际却再一次泛起了潮红,便倾身上前,把那些慰藉负伤的小动物的听不懂的话,一并念给她听。
在御缠着一卷白纱的猫头在一具宽大得不像样的胸膛中轻微地摇动,一只漂亮的独眼眨一下、再眨一下,就把眼中的天蓝色,眨去了天上。
14.
湛蓝的晴天蓝得似一汪水,无波无浪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猫儿在御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很快恢复了健康,青田怜它瞎掉一目,更极尽宠溺之事,亲自从近香堂的小婢中挑出了两人专事照管在御的生活,比照管皇太子还无微不至。而萃意离园后,其空缺便由那更名做“莺枝”的小旦填补,莺枝的年纪虽小,却有些少年老成的做派,十分稳重,很得青田的喜欢,遂把她留在身边,平日里只叫她陪伴在御玩耍,做了个“抱猫丫头”。青田自己也就只管与这些侍女们说笑解闷、习字作画,再或登山游船、听琴观花,待齐奢晚间归来,自与他罗帷私语、良宵好梦,一天天就这样流逝于指缝间。也不知是哪一天的到来,带来了萃意的死讯。
据晓镜说,萃意虽只受了杖刑,但伤势也很重,被赶回家就不大成了,躺在炕上光是说胡话,听见街上的马车响,一会儿哭着说是指配的那个放马的小厮来接她过门,一会儿又笑着说是王爷亲自迎接她回府。到十五元宵节那天突然清醒过来,死活叫父亲去找周敦。父亲第二天回来,跟她摇了摇头,她就不吭气地向里倒下,“还没过十六的晚上人就没了。”晓镜说完,叹了一口气,洒了几滴泪。
站在对面聆听这噩耗的是幼烟,幼烟手里握着对黄杨木槌,怎么握也握不实,仿佛一直要打她手中溜走,似一对太小的、太滑的手。那是她和萃意的手,幼年起就习惯牵在一处,连被窝中都不分开,一面讲夜话,一面分吃一块甜倒牙的玫瑰酥。甚至就在不到半个月前,她还握着萃意那血热的手怒骂:“你这蹄子怎么就不开窍?不怕心比天高,就怕命比纸薄!”——好了萃意,恕我罪愆,一语而中。
幼烟猛一抖,自迷思中清醒,晓镜已连戳了她好几下,“里头叫你呢。”她这才辨出那“抱猫丫头”莺枝的嗓音,慢声慢气的,却脆得落地摔八瓣:“幼烟姐姐,幼烟姐姐!”
“来啦。”忙将眼一抹,向晓镜叮咛,“萃意的事儿别告诉娘娘。”
“我晓得。”晓镜也擦了擦眼,眼擦干,也便擦掉了眼里的人。
幼烟分帘而入,就只见照花捏着块手绢,把嘴掩在当中嘻嘻笑,“要不是叫莺枝拿她这把亮嗓子喊你,你还聋着听不见呢。”
莺枝在另一边早已是衣饰一新,身穿秋葵绿小棉袄,松绿绫棉裙,当头插一对细巧银簪,歪戴一朵绢花,一副豪庭美婢的模样。她两手把白猫在御圈在胸前,向着幼烟盈盈一笑。
幼烟也不过对她笑笑,就坐低在一张小杌上,举起了手中捶腿的木槌。
铺着砌花锦边褥子的大炕上,青田斜歪着身子,羊皮金沿边挑线裙半垂在炕角,裙边叠出柔软的锯齿。她信手从花瓶里拣了根孔雀翎往照花的额间一扫,“你呀,净欺负幼烟嘴拙敦厚。”嘴里头说着,心中却另有一番考量:幼烟“嘴拙”是真,“敦厚”可就有待甄别。在一座人口众多、下人间也等级森严的王府内,能一直稳居一等大丫鬟的位置,绝不可小觑。何况幼烟又和萃意情谊深厚,萃意被逐,在她定是手足之痛,难保不会心怀怨怼。青田心念急转,指间的翎毛却只悠悠闲闲地伸向在御的鼻尖撩弄几下。在御立即从莺枝的怀里蹦出,追赶着翎毛在大炕上扑抓,两只后爪一蹬,直冲着炕沿就滑下来。
炕下的幼烟吓得一下停了手,有一刹跟在御的独眼眈眈相对:一只冰蓝的、森然的玻璃珠。她长抽一口气,又连连地发喘。
莺枝手快,从旁一把兜住了猫咪,抚了抚它仍卷着绷带的头,“小家伙,总是闹不清方向。”
照花哼一声:“还不都怪萃意那贱人!”
青田瞬时就扫向幼烟的脸,似乎很不经意地问:“幼烟,你有萃意的消息没有?”
幼烟已恢复了常态,颌首低眉,双环髻上的一对白羽华胜弱态惹怜。“只听说头两天王爷叫人赐了一万银子算她的陪送,再就没听见什么消息。娘娘也不必惦记着她了,就是娘娘说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青田俯视着幼烟,将其面上闪现的戚然及强做的淡然尽收眼底。罢罢,即使是强做的也罢,她自己当初不也要在人前强做风情妙趣?不过同样是个讨生活的女子,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她又何必步步紧逼?意动之间,青田决定留下幼烟,用时间和诚意消弭她们间无声的芥蒂。她拨了下翎羽,引着在御回到手边。
座下的幼烟也重举木槌,一下下敲打着,力道精准轻巧。挖空的槌头填着银铃,声动悠然,炉中的百合香袅袅成烟,竹坳修舍、清溪粉垣间,映音亭上丝弦又起,伶人的歌声穿过了后窗的几丛细竹,随梅香飘入。
这是美好而太平的一天,如此的太平中,一切都应该被原宥、被遗忘。
注释:
“砌末”即戏曲舞台上所用的布景与道具。
“满池娇”是一种描绘池塘中花鸟风景的图样。
(唐)卢照邻《长安古意》:“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一种酒令游戏,将瓜子、莲子或棋子等藏在掌中,让人猜单双数或颜色。
达明一派《石头记》(词)陈少琪:“丝丝点点计算,偏偏相差太远,兜兜转转,化作段段尘缘。纷纷扰扰作嫁,春宵恋恋变卦,真真假假,悉悲欢恩怨原是诈。”
南北朝梁朝的周兴嗣编纂,由一千个汉字组成的韵文,全文二百五十句,每四字一句,无一字重复。
佛教将世间分为欲界、色界、无色界三界,欲界的众生又分为六道,分别是: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第131章 贺新郎(1)
1.
这一年春气发动得早,如园一派欣欣向荣,满园的春花竞相开放,燕子飞来衔泥筑巢,而燕子窝下总是徘徊着一条白影,“喵呜——喵呜——”喊个不停。
猫儿在御经过了一冬,不仅有御医的医药调养,又有莺枝领头的三个丫头专人日夜照看,竟比先前还胖出来一大圈,满身的横肉。青田却只仍称它做“小可怜”,原本夜里与齐奢同眠时只叫它睡在床角,现在却天天抱进被窝里,这样几个月,在御再不肯到被外去睡,一定要拱在两人中间。这一天夜来时,点点飘起些雨珠,在御又在庭院中看燕子,跑进来时已淋得白毛贴在身上,被抱猫丫头莺枝亲自摁着洗了澡,用大毛巾包住擦了又擦,临到睡时还是潮哄哄的,也只管往被窝里钻。
齐奢靠在床头读兵书,青田已躺下,就把在御搂进胸前哄着它入睡。在御却兴奋得乱蹦,“哗啦啦”地抖身子,把一身碎水珠全抖在齐奢的书上,又冲他连声叫唤。
齐奢一脸的厌烦,“不许‘喵’了。”
在御把自个的肚皮向上翻起,四脚朝天蹬着,“喵——”
“不许‘喵’了。”
“喵——”
“最后再说一次,不许‘喵’了。”
“喵——”
“‘喵’什么‘喵’?!”齐奢把兵书向在御一抡,几不曾抡出场战事硝烟来,“睡觉!”
在御一下给惊住,滚过身尾巴一垂,趴得低低的,右边的蓝眼睛撑得又圆又大,衬着那已成一条深缝的左眼,更显可怜。
那厢青田早就掀被而起,一把夺过了齐奢手里的书甩开在一旁,“吼什么吼?最讨厌你跟在御吼!”美目横嗔,精光直射出三尺,是河东狮的獠牙。
齐奢望她一望,眨巴了两下眼,又同腿面上的在御对视一番,略带怯色地看回了青田,小心翼翼地,“喵——”
青田一愣,登时笑了个花枝乱颤,“你呀,在外头那些个大臣面前绷着一张脸跟活阎罗似的,一回来倒成了个最会撒娇耍赖的。”
飞扬的双眉下,他的笑眼单纯得一望无际,“我们爷俩你更爱谁?”
青田先拿手掩住了在御的两耳,接着就把红馥馥的笑靥贴去到齐奢耳边。她的低语混入了雨声噼啪里,是悠悠婉婉的一段琵琶。
雨歇,第二夜春风又来,风穿过了迢迢的复道萦纡,回环在琳宫合抱之间。
近香堂的后殿内,青田手握着一柄银丝皮球节节逗引,在御在后头追赶那小球,满室奔转不定。间隙中,青田喘问:“原来去年你到塞外密会二王子苏赫巴鲁,为的就是这个?”
角落放着把禅椅,齐奢端坐其上一动不动,“谙达自小待我恩深义重,难得有所相求,我必鼎力相助。”
“那既是帮二王子夺汗位,该去打鞑靼,怎么反要去打瓦剌?”
“鞑靼谁做汗是鞑靼自己的内政,我若直接干涉,出师无名。正好开春之际瓦剌连犯我边境,出兵征讨,名正言顺。”
青田细汗淋漓,一屁股在斜对头的一把灯挂椅上坐下,夹耸着两肩道:“懂了,不连横,必合纵!你说鞑靼大王子同你有旧怨,他如今是大汗,自不可能依附于你,反顾忌着唇亡齿寒,且欲一雪当年的战败之耻,定会反过来与同为蒙古人的瓦剌联合抵抗,你就可以声东击西——吁!”她手一甩,将小球丢给了在地下又撕又咬的在御,“打算下月底就发兵?”
齐奢英武端肃地“嗯”一声。
“去多久?”
“最多半年。”
“我也去。”
“行军打仗,你一个女人家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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