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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他们接吻,他的舌在她的舌上行走,是他特有的、一深一浅的步调。她婉转承接,心分分地膨胀、漂浮,有壮丽和松弛的愉悦。
青田舔了舔下唇,抱着他颈子眯细了眼,“奢……”
“嗯?”
“给我唱支歌吧。”
齐奢陶陶然的神色一震,猝然严词:“你别得寸进尺没完没了,不唱。”
“唱一个嘛——”
“不唱。”
“唱一个——”
“不唱。”
“唱——”
“不唱。”
“嗯,唱——”
“不!唱!”
青田攒了眉,眼张张地啪嗒啪嗒轻眨,手放去了自个半光不净的顶颅上摸一圈,“人家都这样了,你就唱一个嘛。”
高脚架上的珐琅双鱼耳炉吐出雪色袅袅的沉水香,眼前有一副故作可怜的娇模样,一呼一吸,缠绵五脏。齐奢万般无奈地一咳,再一咳,正待开声,却看青田骤然间手一横,把他已顶到了嗓子眼的一口气又生生摁回。
“你先跟我讲讲,这歌儿说的是什么?”青田曲着手指抵住了齿关,吃吃笑。
齐奢满眼深仇大恨地瞪着她,又自失于一笑,“说——,想念你,多么想念你,檀香的佛珠,渗进了我的情和意。想念你,苦痛难忍,月夜里起身,把我的白马来梳理。岩峰再陡峭,总有小路走得到,咱俩说定的知心话,铭刻在我心里头。玉石杯中沏好的茶,香味总要留在口里,咱俩说定的知心话,铭刻在我心里头。”
青田皓齿微呈,嫣然展笑,“托物咏志,善莫大焉,这便唱吧。”
齐奢把手往面上抹一把,用光了力气狠狠一叹:“这才是地狱!”
青田笑波涟涟,一手插入他腋下相偎,另一手摩挲着他西洋布衫上的一道锦绣滚边,碧空如洗地望上来。齐奢拿手刮了刮她鼻尖,喉结滚动两下,便轻声唱起来。这是另一种吻,给耳朵的。青田的耳朵就被他沉厚而深情的声线裹着、舔着、啜着,她在每一处旋律的凹凸里怦然,为每个抖动的蒙语字节簌簌战栗。她看到了滚动在自己指间的佛珠,看到了他在月下洗刷着白马,她听着说定的知心话,一笔一刀,铭刻心间。她的心被刻得生疼,又翻涌起噬人肺腑的别离之苦,止不住悲从中来。她拿两手环住了齐奢的背脊,又搂他的颈项,贴他的脸。齐奢含笑止住了清曲,把青田需索的厮磨全给她,给她的嘴巴、她的眼皮、她的眉,不用她一个字,他已全然懂得她的哀伤。
“别难受,很快就再见了,好了好了,不难受了啊,小囡听话,不难受了。好啦,我的小囡乖,咱说点儿别的。对了,你说大和尚我取个什么法名好?甭乐,甭乐,老衲说真的呢,净慧小师太。俊逸法师怎么样,啊?你别光乐啊,老衲这征询你意见呢。要不,英姿法师?啧,说句话啊,静慧师太。”
第180章 喜江南(9)
青田没哭得几声,已被齐奢撩得乱笑。他亦是笑,回顾曾有的凤帏空、乱愁敲,再看眼前娇娆,恍如隔世。更是再三攒弄,一壁问着就把手往青田毛扎扎的脑袋上乱蹭乱揉。青田气也出不匀,又骂着将他推,又求着将他拢,末后一腰的软纤纤,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清宵静,钟漏沉,河光净泚,桥影参差。一扇朱窗把酥儿拌蜜胶的你贪我爱方方正正地裁剪而出,似幅传奇话本里的插图,一阵风,也就揭过了。
晨风掠过了树杪,打乱缕缕的曦光,碧苔凝微霭。
一座稀疏的栾树林间,行来一支队伍,数十匹骏马后一乘小轿。马群停驻,轿也落下。周敦在马背上向众人扬扬手,“你们都跟我下去。”
林间白地被留给了离人,齐奢翻身下马,青田由轿厢内步出。她穿的仍是件男装直缀,腰间一条墨带,戴着顶小圆软帽,双目大睁地直仰了一刻,手就往齐奢的腰间一抄,把自己塞过去。
齐奢抚擦着青田的后背,不发一言。临到头,单笑着替她掀开了轿帘,“送到这儿了,回吧。”
青田乖乖地坐进去,轿内熟蟹色的暗光映出她同时含着泪水与微笑的双眸。齐奢也对她微微一笑,就放下了轿帷。他撤后几步,手掌拍两拍。
随扈们上前,四名轿夫抬起了轿杠健步如飞地去了。齐奢稍事目送,自个也就腾身上马,在前呼后拥的队伍中拨缰朝向相反的一方。
风儿打上身,心口微觉冰凉,是一小片女子的泪迹,祭奠离殇。
7.
当日下午青田就被送到了瘦西湖。
天下西湖三十有六,瘦西湖则其瘦堪夸,风姿独异。两岸楼台连绵,但不同于扬州城内的小秦淮,这些并非是名妓的河楼,而是高官富商的别业。其间有一处名唤“安庐”,就是操江御史黄嗣权的别墅。操江御史三品衔,专管京杭大运河,是最令人眼热的衙门口之一。这座安庐自然是美轮美奂,山水胜、花柳妍,风晨月夕一步一景,似梦幽长。
黄嗣权的夫人率几名家人在轿厅亲迎青田入园,叩跪再三,极其恭敬道:“娘娘只管宽住,这安庐里上下人手都是妾身精挑细选过的,为人谨慎老成,绝不会在外乱说乱讲。这是管事媳妇程妈妈,娘娘有事就吩咐她,或者告诉妾身也一样,妾身会日日来同娘娘请安。”
青田回了一礼,谦柔一笑,“多谢夫人,真是多劳黄大人和夫人了。”
黄夫人衣裳艳丽,口齿老练,一看就是擅于场面应酬的贵妇人。“娘娘有所不知,我们家老爷二十五岁出贡殿试,结果策论的卷子缮写出格,直接被打入三甲末尾,眼看着点翰林是无望了。那是摄政王爷监国的头一年,就与当时的王门内阁力争把拙夫给提做了二甲第一名,由赐同进士出身变成了传胪,这几年间又拔擢他节节高升,所以他对王爷的特达之恩一直感激涕零,这回能有机会在娘娘跟前效几分薄力,简直求之不得。本来他该亲自来给娘娘磕头的,只是他年轻毛躁,怕礼数不周冲撞了娘娘。再说摄政王爷也同他交待,要妾身亲自来侍奉娘娘,妾身虽粗笨,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若有什么不到的地方,只请娘娘不要怪罪才好。妾身听闻娘娘这半年都住在西郊的一所庵堂里,想来生活颇为清苦,所以自作主张请了扬州城最好的一位老大夫,一会儿待娘娘用了饭之后就进园来请脉,为娘娘开些调息的补药。娘娘且休养几日,等身子大好了,妾身陪娘娘去城中逛逛。扬州是繁华之地,好玩的去处可不少。眼下这天也快黑了,折腾了一日娘娘想必也乏了,妾身也就不多扰,先叫这两位姐姐服侍娘娘去里头歇一歇,然后用饭吧。”
立在黄夫人身后的暮云和莺枝早已泪花闪闪,这时齐齐上前跪倒,放声大哭。黄夫人摆一摆头,与诸使婢一起屏息退出。青田上前扶起了二人,一边一个搂进了怀内,又哭又笑。
一时间略略收了泪,青田拿手抚一抚暮云的脸颊,眼中皆是亮泽的笑意,“三爷都同我说了,多亏你有心眼,千方百计找到了照花买回来,又和她不畏恶殴替我鸣冤,这才还我一个清白,若不然,怕我和三爷都要抱憾终身。”
暮云面上的伤瘢早已尽消,一张脸洁净白皙,眼轮处浮起了一抹新红,“三爷不是糊涂人,只不过对姑娘用情至深,被一时的激愤冲昏了头脑,稍假时日必定能自己明白过来。我们不过是敲边鼓的,倘若三爷信不过姑娘,就是我们说破了天也不顶用。”
“只是我听说,为了凑钱赎出照花,你和小赵把店铺也变卖了,如今你自个跑到这里来,我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京,竟叫你们小两口分隔两地,我怎么过意得去?”
“姑娘怎么倒和我闹起生分来?你但管放一万个心,三爷爱屋及乌,还能亏待了我们不成?早叫人在天津最繁华的商埠白给了我们一块地皮!小赵忙着打理去了,我只跟他说:‘无论如何我也是要到扬州去的,姑娘一个人在那儿我不放心。我不在的这段你可给我老老实实的,别大老婆去了没几天,回来就多个出小的。’呦,姑娘,你瞧,我不是那个意思……”
青田笑起来,点了点暮云的鼻尖,“你倒说我生分,你听你这话,才是和我多心呢。对了,照花呢?她孑然独身的,倒不曾和你一道来?”
暮云的笑容僵在了两腮,“三爷没告诉姑娘?”
“告诉什么?”青田的心猛一跳,眼神里充满了逼问谜底,却又不敢求解的惴惴,“照花怎么了?”
一阵静默后,暮云瘪了瘪嘴角,意态如一脉缠满了哀思的浮梦,“照花在窑子街受了没人伦的糟蹋,从那时起已存了那个念头,当夜面见王爷之后就举钗自尽了,我们没能救得回……”
青田只觉两腿一软,暮云忙扶住她搀去了炕上,含泪相劝:“人命早有定数,姑娘莫要太伤心了,若损坏了身子,照花岂不是白白为姑娘尽了一场心?”
青田呆呆地坐着,泪珠子噼噼啪啪地下落个不住,“傻孩子,傻孩子,她才十七岁,我原说今年给她找个好夫婿,风风光光做新娘的,怎么,怎么——,都是我,我若不把她留在身边,这时她还好好的是槐花胡同的小魁首呢,全是我连累了她……”
“姑娘千万别这么想,这几日我还和莺枝说——莺枝呢?莺枝!”暮云四面一望,大叫不好,“姑娘,莺枝这小鬼这两天不大对劲,我看她那样子倒是跟照花最后有点儿像,怕是要犯傻。”
青田仍在伤怀,未解其意,却听见了房后一声沉闷的水响。她这才惊了一跳,随暮云赶出。原来黄夫人细问过如园里近香堂的布置,特地挑选了安庐内一处临水的殿阁作为青田的卧房,房后的庭院正依着瘦西湖。只见院中一脉斜晖穿透密密团团的山茶和杜鹃,照在药栏外一汪动荡的绿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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