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小说:匣心记作者:伍倩字数:3519更新时间 : 2017-07-31 04:3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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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年医馆就是赵胜家附近的老铺,素有妙手成春之誉。碰上他们家的医生,不啻于及时雨,岂叫人有推脱之理?
“那可承情不尽、承情不尽,敢问大夫贵姓?”
“小姓庄,寒舍就在对面,两步路,也不用坐轿了,鄙人搀公公过去。”
果然庄家和鹤年医馆仅一墙之隔,庄家的前厅甬道便是鹤年医馆的后墙,宅院阔大,装饰华美。“这座宅子是鄙人一个月前才买下的,就为了离医馆近,坐诊方便,有什么急病也不至于误事。”庄大夫解释一句。
赵胜至此时更深信不疑,一路被引着来到了上房,庄大夫先叫家仆冲了一碗茶,“公公先喝几口茶,鄙人亲自去准备擦洗伤口的药水。”
结果等庄大夫端着只盆从后头绕回,只见赵胜手边的茶仅喝了一小半,人却已抱着脑袋呻吟个没完:“庄大夫,怎地我这头突然疼得这般厉害,竟仿佛锥刺一般,啊呀!我、我……”忽往榻上一歪,口齿黏连,竟一下连话也说不清了。
庄大夫马上把赵胜的脉关捏上一捏,点了一点头,“这是血瘀气滞。头部内涵脑髓,为精气神明所在,卒受暴力则气闭壅塞、九窍不通、神明失司,故此出现头痛、呕恶。看来公公受伤不轻,如不及时处理,怕落下个淤血之症。这样,公公暂留在鄙人这里观察调治,顺利的话,十二个时辰之内病情就能好转。有这位小哥一人——”他瞄了瞄站在一边的赵胜的长随大刘,“在这里陪着公公足矣,鄙人家里的几个粗仆虽不得力,也都伺候惯了病人,服侍公公包管不比府上差。外头那两个轿班就可以叫他们先回家了,也不要说公公受了伤,只说在宫中当值不回去了,以免家里人担心。”
赵胜心下虽略觉不妥,但头痛如裂且眼花口顿,只“唔唔”了几声。庄大夫便转向大刘,令他去和轿夫传话。
大刘见老爷默许,遂诺诺领命。刚走开不久,就听“咕咚”一声,赵胜整个人都闭目栽倒,人事不知。
庄大夫盯着昏厥中的赵胜,关切备至的表情忽变得狡诈而嘲讽,一手端起榻上的茶碗,把半碗残茶一滴不剩地倒进了榻脚的痰盂,“饶你精似鬼,也得喝我们王三老爷的洗脚水。”
檐前新月初升,弯弯细细的似一位仙子银色的赤足,一步步,优雅地踏向东方。
3.
月隐,长夜逝尽。
新一日是二月二十三,正逢大朝。都说春困春困,丑末就要爬起来上朝的大小臣工是最困的一批人。许多下品官一辈子也只在五拜三叩后候立于午门外,永远挨不到上头问一句话,因此也就偷个懒,辜负早朝事香衾。偏偏这一回,早朝上第一个问题就是:“可有官员缺序?”
紫禁城皇极殿前的金台御幄中,龙椅上端坐着少帝齐宏,鸿胪寺导引官伏地而拜的方向却是东面的另一张宝座。
“启禀王爷,共有三十四名官员未曾参加早朝。”
齐奢身上的一套五爪坐龙蟒衣是纯白地,就更显出微深的肤色。神色却是深浅不辨,喜怒无形,“可有四品以上官员?”
“无。”
“可有事前告假者?”
“有三个。”
“半年内,这三人可有重复告假者?”
“有一个,都御史衙门佥事何绍祖。”
齐奢欲说什么,却又向右手的御座望了一眼,正襟扬声:“请皇上裁夺。”
一身明黄衮服的齐宏面如冠玉,虽看起来仍是个不谙事故的少年人,却十分老道地把头一点,“除这另两人外,所有缺序者一律按藐视朝廷之罪论处,按品杖责。何绍祖降一级留用,停公俸三个月。”言毕,又小声向齐奢征询,“摄政王,朕的处置恰当与否?”
齐奢的眸内微蕴了笑意,“皇上英明。”
齐宏的嘴角立时有如一只幼狮的尾,有自满的上翘,“应习,都听见了?照样传旨。”
司礼监总管应习这便下跪领旨,近处的几位一品大员们是万年不坏的一脸肃穆,都微微地垂着头。齐奢的目光只在王正廷的帽檐上稍做停留,便以手指扫了扫下颏工整而乌黑的短须,“导引官退下,按部奏事。”
鹄立广场的官员于是按照吏、户、礼、兵、刑、工、都察院、大理寺等顺序一一面圣。上报的每一件事都如同一件有重量之物,年轻的齐宏很有自知之明地拣出些能拿得动的,尝试给出自个的权衡,再交予齐奢这杆老秤去检验。轻了,齐奢就添一些,重了,就减,但大多的时候他只由衷赞叹一声:“皇上英明。”整个皇极门广场的大朝完全就是一个老匠人监督着心爱的小学徒在作坊里打磨手艺,慈祥地瞧着那埋头苦干的小家伙技巧越来越熟习,同自个越来越像。坐望潮头起的欢欣中,有一丝很轻微很轻微的,后浪推前浪的伤感荒凉。
还太年少的齐宏并不能领会齐奢复杂的心境,他只晓得秋天来临时,他就要一个人坐在这天下之巅的金台独柄大政,所以只如饥似渴地学习着。散朝后,又照例将叔父延至乾清宫解答政务上的疑难,一谈就谈到了近午。临别时,又下座亲自相送,送出了几步,依依相望,如鲠在喉。
齐奢即刻领悟,“皇上不须记挂,金砂姑娘万事安好。”嗓音发虚,以防隔墙有耳,或本身即是虚假之虚。
齐宏也嘘一声,松了一口气,“一切有劳皇叔。”


第195章 集贤宾(3)

齐奢不躲不闪地直迎对面殷切的目光,“皇上只管安心。”他半分也不对这谎言抱愧,他只是在尽其所能地保护这孩子:在被真相伤害前,他将已经被时光治愈。就像是满怀欣喜地打开一个被五彩绸缎裹得严严实实的未来,却发现里头什么也没有。可这空落落的失望,比起牵心动肺的绝恸来说,实在是无伤大雅。
但令齐奢想不到的是,一出乾清宫,他自己就拆开了一个落空的未来。
其时他正春风满面,捉来了周敦盘问:“是该今天到吧,怎么样,人接着了没有?”
一向和主子同喜同忧的周敦却反常地蔫蔫巴巴,“爷,奴才有件事禀告。”
齐奢直觉到一些什么,脸又僵直地沉下来,“说。”
“您听了可千万别心急。”
“你赶紧说。”
“那个,啃、啃,”周敦干咳了两声,“娘娘,娘娘失踪了。”
“失踪?!”情绪来得又急骤又凶猛,使齐奢的整张脸都扭曲失形,“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失踪?!”
周敦怛然移开眼,“镇抚使唐大人已经来了,正在崇定院候着向王爷说明情况。”
镇抚司都指挥使唐宁的神情并不比周敦好多少,深深地低着两道连心浓眉,缩站在崇定院的值房中,一脸胆寒地陈述着:“由于娘娘此行秘不宣人,故尔一路并不曾惊动官府,只于民间的客栈歇宿。前天宿在天津白涧,昨夜宿在京东燕郊的‘三河会馆’。今日清早,侍卫换班时发现在客房外守夜的几个人都倚墙而眠,呼之不醒,遂唤来粗使婆子进入房中,见暮云与莺枝两名婢女也昏睡不已,娘娘却不见踪影,原先的睡床上摆了一只纸人——”
“纸人?”
“就是,啃,丧事人家陪葬用的纸糊彩女。”唐宁根本不敢正视摄政王的脸,脚下的砖地变得像稀泥一样软,他跪下,叩了一个头,“这些侍卫和婆子都是操江御史黄嗣权一手安排由扬州一路秘送娘娘,只因这些人玩忽职守,才出了这样的纰漏,问罪倒还在其次,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回娘娘。照卑职想,虽不知绑匪出于何种动机掳走娘娘,但既是活掳而去,想来一时片刻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此事现已由镇抚司全权接管,卑职也会马上赶往燕郊,保证两日之内查清此案,解救娘娘。”
齐奢的两手紧紧捏住了座椅扶手,指关泛白,脸色则铁青,“明天日出前找不到人,你这个镇抚使就不用干了。”
唐宁连吞了好几口唾沫,应一声“是”,正待起身却又被唤定——“等等,”他看到摄政王从那张卷帙浩繁的桌后望过来,眼神如打磨过一般锋利,“本王同去。”
齐奢将手头的事情简要安排一下,就与唐宁带同十来名卫士轻装出城,疾驰无歇,只花了一个多时辰就已赶到距皇城不足百里外的燕郊。
燕郊自古为京都重镇,毗邻通州,西边就是潮白河码头,兴建有不少专为接待豪商贵宾的客栈,其中顶高档的一所即为青田投宿的“三河会馆”。出事之后整座会馆都已戒严,里三层外三层全是镇抚司的番役,为首的听闻顶头上司唐宁与摄政王一道大驾亲临,慌忙赶出,迎头就参拜下去,“卑职恭请王——”
齐奢用一个极不耐烦的手势打断他,唐宁在一旁代为发话道:“直接奏事。”
“是。”头目声音干涩,一看就是连续劳神问案的样子,“禀王爷、大人,经过初步勘察,案情业已十分清楚。这三河会馆乃燕郊第一大客栈,一楼的大堂日夜有店伴轮流守值,昨夜里守值的店伴曾在近黎明时分见到一男子怀抱一女子上楼,他以为是住客狎游而归,遂不曾多管。大约两刻钟后,又见这男子仍旧怀抱女子下得楼来,声称自己与夫人喝醉了酒,与仆从走散,不想又记错了下榻客栈的地址,给了店伴十两银子,请他帮忙雇车送他们去另一家客栈。店伴见此横财,马上替那夫妇雇了一辆马车。据店伴说,那男子虽然衣衫华贵,但脸上生满了赖疮,样貌可厌,所以他并没有多看,只记得该人用两手横抱一人而毫不费劲,可见臂力超常,但其声音却尖细如女子,仿佛拿捏着嗓子说话,使人印象深刻。至于那女子的相貌,店伴说,会馆雇员一概严禁偷窥往来女客,且当时灯光稀暗,因此也不能说得确切。不过卑职推断,这一男一女应该就是劫匪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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