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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故意向我透露这些消息,只是要我在面对王爷的质疑时无从洗脱,因为那是真凶才知道的事。”
王氏拍着两手笑起来,头上一支簪的簪坠是足有拇指大的一枚藏蜂血珀,其间被结晶的蜜蜂无比细微的一须一爪也在琥珀透明的胶质下无所遁形。“一丝不差!我早就跟妹妹说过,齐家都是天生的情种,你瞧瞧,摄政王那么绝顶聪明的一个人,一碰到跟那‘段娘娘’有关之事,立刻就变成个睁眼瞎,冤枉到妹妹你头上来。好在妹妹是明白人,而且一直都这么明明白白。有这么明白的一位盟友,姐姐真是万分欣慰。”
喜荷冷哼一声:“姐姐设局害我,还想我做你的‘盟友’?”
“假如妹妹并无此意,这时候该去向摄政王剖白一切,而非到我慈庆宫中来,不是吗?”王氏眉目含喜,如久阴后的云开天气,“我三哥总说妹妹你是女中豪杰,以前我还不服气,今儿我是心服口服。论心机智谋,姐姐我及不上你万一,可姐姐再笨也知道,在一个你讨厌的人和你恨的人之间,你会选谁做盟友。”
喜荷有一瞬的心惊肉跳,恨?她恨齐奢吗?她想是的,她应该恨他很久、很深了。大多数人的爱恨,如同大多数人本身,是浅薄渺小的,死去时一杯黄土就堙没于红尘。但她詹喜荷不是;如同她薨逝后会有一座跨谷连山的陵寝,她的爱与恨也不该终结于岁月的无声流逝中,而该有一个与之相匹配的、轰轰烈烈的了局。
眼下她穿在身上的是一件紫青缠金丝的秋千纹罗衣,但她的神情丝毫也不打秋千,不动不摇、毫无起伏地直视王氏,“我需要面见另一位盟友。”
“妹妹说的是,我三哥?”王氏抬手在发鬓边掠一掠,“当年我王家声势显赫时,父子兄弟出入我慈庆宫乃为常事;之后摄政王锋芒初露,也曾是妹妹慈宁宫的常客。可这几年,摄政王严肃宫规,非但自己不再踏入后宫一步,也禁绝外戚出入宫禁,如今你我过的都是‘六亲不认’的日子,经年也难见家人一面。我三哥和我也只能靠太监互通消息,怎好与妹妹你面见?”
喜荷的全身都散发着万死难回的坚决,沉声道:“明天就是二十七,清明谒陵起銮之日。包括你我在内,皇族公卿一概同往,日行跸道、夜宿行宫,自不比禁城防范森严。你只传话给王大人,说我要见他,他那样一个多谋之人,必定有办法。”
王正廷当然有办法。
就在亲贵百官浩浩荡荡随驾出京的第二日,也就是二月二十九的深夜,一道身影就如一缕阴凉的月光,来到了保定行宫内西太后的寝殿。
殿内只在宝座两侧点了两盏宫灯,喜荷就正妆倚坐在当中,“大人来了,委屈大人做这副打扮。”
“臣王正廷,恭请圣母皇太后万福金安。”由一套太监的襕衫官帽中,徐徐显露出王正廷淡泊的脸。
二人间的这一次机密会晤长达整整一个时辰,也就是这一个时辰,使一对共同拥有一个新敌人的老敌手彻底化干戈为玉帛,而他们也将为平静了许久的紫禁城带来一场全新的、史无前例的大干戈。
第204章 集贤宾(12)
至于齐奢,却对针对自己的这些小动作毫不知情,他每日的生活都羁绊于政务百端:三月初二于陵所诣明楼举哀奠酒后,立即就带同部分官员提前返京,五日中午到京,饭也来不及吃,直接率五军都督府大帅观看京营操练的演习,尔后圈定京试的正副主考官,交代一概事宜。一直忙到了戌时,方才启程回府。
正待上轿,周敦笑模笑脸地来了一句:“爷,今儿回什刹海北府啊?”
齐奢稍一怔,就似有月光升起在他的瞳仁中,照亮了一脸的灰败劳累。
而中天,正当新月有钩,玉宇无尘。
10.
月下的什刹海清澈似一池银光。
齐奢的大轿轻捷而至,行入三转桥桥边的北府。自这座府邸修缮一新,从前被锁在如园中的青田的衣饰琴书等旧物已一概运了来,只等待着旧人的来临。
此刻,旧人就在眼前。
肉桂白绫衣,月蓝色绣白桃花长裙,腰间一条月季青宫绦,额前疏落落地扫出几痕刘海,剩下的短发全裹进一块白纱巾中,以一枚鸡卵大的银烧蓝花钿在额前蓬蓬松松地扣起,极巧妙地做出高鬘盛鬋之象,配以一整副的点蓝玲珑珠耳坠,春桃拂面,嫩玉生烟,是拿月光捏出来的一个人儿。盈盈地立于寝殿内,满目的情意迴还流丽,“贱妾参见王——”
齐奢一个箭步就上前托住,“哪儿用这套!”他细细地打量起青田来,她早不是尼庵中的干枯萎败,甚至不复短短几日前的病容憔悴,她简直比他印象中最美的时刻还要美,完全令他难以分清,是他的狂爱才使得她这样美,或是她的美夸张了他的爱。
他下注着双眸,眸中闪耀着点点星辉,“几时到的?不是叫你安心养身子别急着赶回来,怎么不听话?”
青田的目光澈若春水,也有着流萤飞舞的光迹,“不见你还好些,冷不丁见一面又分开,实在是想得捱不住。”
她后面的那句话已细不可闻,齐奢笑起来,托起了青田的左手,“发热都好了?我看看,伤口怎么样?”
“才换了药,怪脏的。”她也笑笑地,把手往回抽。他却不放,反低下来吻了吻她指尖的白纱,叹上一口气,半晌不语。
青田又轻轻地一夺就夺回了手,把指节反抵着下颌,“原还想向你撒个娇、叫声疼的,你倒先发制人做出这一副样子来,我却不好说什么了,只好反过来宽慰爷一句:不要紧,放心吧。”
说到这里,只听立在她身后的暮云笑出声来,“三爷可别听姑娘逞强,在燕郊这几天,一换药就疼得哭鼻子,晚上也惊弓之鸟似的吓得睡不着,要不就做噩梦,直烧得说胡话,非拉着我睡在一张床上陪她。”
“你不开口没人当你喝了哑药。”青田扭过脸,笑斜了暮云一眼。
齐奢只目不交睫地凝视着青田,温怜有加,“以后我陪你,夜夜都陪着你,再不叫你担惊受怕。”
青田把眼角向两壁一溜,面上涌起了不胜羞殊之态。
周敦向来最会锦上添花,见状一笑,走上前朗朗道:“请王爷和娘娘升座,奴才们给王爷和娘娘叩贺团圆大喜!”
齐奢不觉大乐,“我平日赏你的少了?要你这猴精儿领着头地打抽丰!得了,每人赏二十两银子,大卷上用贡缎一匹,行了行了都甭跪了。”
大家嘴里应着“是”,依旧叩下头去。周敦领在前头,指住地下的一群丫鬟,向青田咧开了嘴笑道:“晓镜、月魄、紫薇、红蕖四位大姑娘以前都在如园侍奉过,娘娘都识得,以后就还同莺枝姑娘一起贴身跟着娘娘。后头这十个小的,是奴才亲自替娘娘挑的人,名字里都有个‘琴’字,叫做‘十琴’。这是琴心、琴盟、琴素、琴语、琴竹、琴佳、琴画、琴静、琴芳、琴宜,就花居屋里头就由她们十个替娘娘料理。十琴,见过娘娘。”
十个小鬟皆是盈盈十四,都穿着珍珠色素袄,掐牙背心,窈窕多姿地伏在那里,齐口称:“娘娘万福。”
青田抚腮笑起来,“都起来吧。我一时也记不了这么许多,只瞧着个个都是好的。”
周敦叫她们起身,自个弓腰一礼,“王爷连着奔波了好几日,娘娘也是病体未愈,不好太过劳累,更已深了,还是早些歇息为好。晓镜,那你们几个伺候着。王爷,奴才先带她们下去了。”他往大鼎内贮了两把香,就领着十琴退出。
这厢,晓镜和暮云等几位近婢便服侍着齐奢和青田盥洗就寝。青田卸却了残妆,临镜轻声细问:“你可查明白了,幕后主使是谁?是谁这样处心积虑谗构于你?”
齐奢的影映在镂花大镜中,两臂微开,仰着些脸面,正由月魄和红蕖替他宽衣,“查明白了,不过是些卑污小人,成不了气候,该处置的都处置干净了,我不会让你白遭这茬罪的,你也别再想这件事儿了。”
一语未毕,却听得月魄在一边低呼了一声:“哎呀,又出血了!”
青田闻声拧过身一瞧,也是一惊,“天呐,这……”
只见齐奢挨身的中衣上,背部结有好几道暗黑色的血痕。
他自己倒一笑置之,看也不看就把手够去背后,“不打紧,一点儿小伤,你瞧这已经,嘶——”把黏连着皮肉的衣料轻轻扯开,脱下来扔去了月魄手内,“干了。”
另一边的红蕖抖开了一件大云花样的寝衣,“王爷先披上,等一下还是传御医来再瞧一瞧吧。”
“不用。”齐奢一口回绝,正待展臂入袖,青田却从后头几步赶上前,伸手一挡。
她将手抚上他赤裸的后脊梁,素眉深锁,“这么长的几道伤,怎么弄的?”
他笑转过身,捏住了她的手,“没事儿,就是有回打猎不小心,都好了。”
青田见齐奢语焉不详,更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月魄,你们告诉我,王爷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月魄瞟了齐奢一瞟,满怀为难,红蕖则无奈地叹一句:“唉,还不是快过年的时候王爷陪皇上到南苑游猎,结果有一只猛虎发了疯要袭击圣驾,王爷不顾安危挡去了头里,就被那虎给伤了。后来伤口就有些化脓,都两个月了,来来去去老好不利落。前一阵才收了疤,估计这几日在外头赶路,马背上待得太久,又给磨破了。”
齐奢已扯过了寝衣披上,浑不经心地笑嘻嘻,“你甭听她说得这么险,其实就是给挠了下,跟以前在御那小猫爪也没什么分别。”
青田紧立在他身畔,已然两目通红,“你可真英雄!也不想万一真叫一口给吞了……”
齐奢一手拢住她的脸,“那可不行,替皇上喂老虎的好找,替你喂狼的可就爷一个,这身子还得给你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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