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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为什么找我?我跟你、你这事儿没、没、没关系呀。”鼠目尽量克服恐惧,这是鼠目有生以来头一次面对自称杀了人的凶手,尽管这是一个美丽的凶手,鼠目仍然无法因为她的美丽而把话说得顺溜一些。
她仍然面无表情,或者说表情呆滞,甚至说话的时候嘴唇也没有掀动,她的声音似乎是直接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你刚才对警察说你是记者,我看到你有记者证,你真是记者吧?”
鼠目犹豫了,把握不定该不该承认自己就是记者,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女凶手对记者的感情趋向是什么,如果她喜欢记者,那就比较好办,如果她仇恨记者,后果就很难预料。女人怔怔地盯着鼠目,眼睛像无底的深潭,鼠目不敢骗她,也不敢不骗她,因为他把握不准如果骗了她或者没骗她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只好含糊其辞地告诉她:“就算是吧。”
“你能腾出时间跟我谈谈吗?”
鼠目犹豫不决,实在拿不准这个自称杀了人的美女到底想干什么,于是口气尽量缓和地开始向她做思想工作:“我觉得吧,忏悔应该去找牧师,投案应该去找警察,打官司应该去找律师,述说衷肠应该去找亲人,我好像帮不了您什么忙吧。”
鼠目说完这段话之后,心中惴惴不安,死死地盯着对方,深怕对方突然凶性发作对他出手,他甚至想打开车门逃跑,然后打电话报警。她的眼里却突然涌出了泪水,泪水像清泉漫过白玉,从她脸上缓缓流下,她的表情仍然冷漠呆滞,可是,她这石头一样僵硬的表情和滚滚流淌的热泪形成的强烈反差震撼了鼠目,漂亮女人因忧愁、哀伤而流泪时的凄美如同一把锥子,刺得鼠目心灵抽搐、颤抖。那一瞬间鼠目认定,在她身上肯定发生了人间罕见的悲剧。此时,鼠目的胸腔里除了怜香惜玉的感情再也没了别的东西,凶手这个概念远离鼠目的大脑,鼠目眼前面对的只是一个可怜的悲剧主角。
“你别哭了,我听你说,你别哭啊,你哭还怎么说话?”鼠目劝说着,从面板上的纸盒里抽了几张面巾纸递给她,她接过了面巾纸,鼠目看到了她的手,那是一双跟她面容一样苍白却又美得惊人的手,手指修长圆润,指甲修剪得非常整洁,手背上没有一条鼓起的青筋,在手指和手背连接的关节处有小小的让人心动的肉窝。鼠目难以想象这样美的手会沾上鲜血。
她用面巾纸擦拭着泪水,她擦拭的动作让鼠目知道她没有化妆,化过妆的女人不会用面巾纸像擦桌子一样在脸上抹。
“我刚才听你说你是记者,就想跟你聊聊我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怕你不理睬我,也怕那些看热闹的人围过来,就没经过你同意上了你的车,你不生我的气吧?”
鼠目说:“生气倒没有,就是把我吓得够戗。你如果觉得跟我聊聊能轻松一些,我愿意奉陪,不过你要是真的杀了人,我劝你还是到公安局自首比较好一些。”
张大美长长叹了一口气:“自首也罢,不自首也罢,我知道自己都难逃一死,我就是不甘心,所以我想找你聊聊。”
“那就聊吧,我洗耳恭听。”鼠目对她说。
她倒挺体谅别人,提醒鼠目:“你的车老停在这儿,别让警察再抓你违章停车。”
她提醒了鼠目,鼠目发动了车,征求她的意见:“我们找个适合谈话的地方好吗?”
她连连点头:“好,你觉着合适就行。”
鼠目说:“那就到红月亮咖啡厅。”鼠目知道,红月亮咖啡厅是大众消费,生意好,人多,附近就是公安分局,相对而言有较高的安全保障。虽然鼠目已经不再害怕,可他终究面对的是一个杀人犯,尽管她很漂亮,鼠目却不能不提防在谈话的过程中她突然凶性发作,让自己成为她的牺牲品。
5
市长钱向阳瘦小面黑,此时缩在自家的沙发里看报纸,从后面看还以为沙发是空的。貌不惊人的钱市长脾气却挺大,他边看报纸边骂:“这个鼠目,又在利用党报反党了,什么狗屁文章。市政府出面为八百多个农民工讨回欠薪七千多万他为什么不写?市政府为农民工子女设了民办小学专项扶持资金解决了一千多名农民工子女读书难的事情他为什么不写?还在质问农民工的利益谁来维护,他以为靠他这一篇破文章就能维护得了农民工的利益?什么东西嘛,市政府为了创造政绩,追求高速发展的经济数字,对投资商的利益保护无微不至,对农民工的利益漠视让人寒心,这是什么话,真是戴着墨镜看天气,在他眼里普天下都是阴云密布。不行,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说着扔下报纸,拿起电话就要拨。
市长夫人陶仁贤脸上贴着面膜纸,就像剩菜盘子上蒙了一层保鲜膜,满脑袋夹着卷发器,看上去活像科幻动画片里头上装着天线的机器人,她怀里抱着一只宠物犬凑了过来:“宝宝,乖啊,看看,爸爸又生气了,快去劝一劝啊。”边说边把狗从怀里放到了电话机上,狗一爪子拍到电话插簧上,刚刚接通的电话断了。
钱向阳一把将狗拨拉到地上,厌烦地说:“你干什么?什么爸爸妈妈的,我又不是狗。”
“怎么了?谁招你惹你了?拿宝宝撒什么气。”说着,陶仁贤从地上抱起狗,“乖宝宝,不哭啊,妈妈抱。”
钱向阳厌烦地瞪了她一眼:“你干什么呢?脸弄得跟鬼似的,整天抱着一只破狗,宝宝妈妈的,你过家家呢还是有神经病?简直是人狗不分了。”
陶仁贤也不高兴了:“你犯什么神经?谁招你你找谁去,拿我撒什么气?”
钱向阳接着拨电话,电话通了:“喂,赵书记吗?休息了吧,这么晚了打扰你,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刚刚躺下。”
“今天的报纸你看了吗?”
“看了,你是说鼠目那篇文章吧?”
“对对对,你有什么看法?”
“文章列举的事实部分属实,但是观点有些偏颇,对市委市政府解决农民工问题的态度和采取的措施了解不够,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以偏概全,总体上看是负面的。”
“赵书记,我问你一句话,你别多心,鼠目写这些文章你事先知道不知道?”
“我以党性和人格向你老钱保证,他写的任何一篇文章在发表前我都不知道,说实话,你老钱能主动问我这件事我反而高兴,我刚刚还在跟李寸心说呢,就怕你心里有看法不说出来,我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这样吧,我明天直接找他们社长跟主编谈一下,今后对这类批评性的文章一定要认真把关,起码要保证事实的完整性,不能给市委和政府的工作带来被动。另外,从明天开始,组织新闻机构对市委市政府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方针和具体措施进行一次深入采访,整体报道,争取消除这篇文章带来的消极作用。”
钱向阳的气消了,绷紧的脸恢复了柔和,口气也缓和了许多:“那就好,那就好,我抽时间也找你们家寸光谈谈,沟通沟通。”
赵宽说:“那就最好不过了,鼠目,哦,就是李寸光,你不了解,文人墨客的脾气重得很,顺毛驴,说件事你别笑话,上次他发了那篇《政绩工程何时了》的文章后,我跟他谈崩了,他至今不登我家的门,你跟他谈可能反而比我跟他谈的效果好。你明天给劳动局、劳动执法大队、教育局、社保局那些和保障农民工利益关系密切的部门打个招呼,让他们做做准备,我让宣传部安排报社、电台和电视台作一次全面的采访报道。”
钱向阳说:“好好好,这件事情我安排政府那边全面配合,你休息吧,打扰你了。对了,李寸心最近身体怎么样?好长时间也没见她出来活动了,想去看看她。但一来工作忙,二来也怕打搅她,她跟你我可不一样,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城市规划专家啊。代问她好啊。”
钱向阳放下电话,一转眼看到陶仁贤目不转睛地看他跟赵宽通话,小狗傻乎乎地蹲在地上仰着脑袋做观众,哭笑不得地说:“你死盯着我干吗?”
陶仁贤乜斜他一眼:“德行,在外头憋了气就知道回家拿老婆当撒气筒,我说你今天怎么好像在外头摔了一跤又啃了一嘴狗屎似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原来又让人家给收拾了,活该。”
钱向阳心情好了,也不跟她一般见识:“行了,春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除了你谁也没收拾我,我可是要睡觉了。”
陶仁贤问:“是不是鼠目又在报纸上攻击你了?含沙射影,放屁崩沙子,什么东西。你可得提高警惕,这里头说不定有什么政治阴谋呢,你别忘了,鼠目可是赵老大的小舅子。”
钱向阳说:“是他小舅子又能怎么样?他赵宽总不至于把我这个市长放翻了让他自己去当吧?再说了,他小舅子这篇文章把市委和市政府连锅端了,也没给他姐夫留面子。你别瞎猜想,刚才我正面跟赵书记谈了,他说鼠目的文章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我还是相信的。”
陶仁贤嘱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能承认说鼠目的文章就是他授意写的吗?他是市委书记,当然看不上你这市长的位子,别人呢?现在什么地方不是狼多肉少,哪个位置不是一群红眼狼盯着,你这个人啊,就是不知道防人。”
钱向阳说:“我最要紧防的就是你,你看看你那个样子,整天破马张飞,招摇过市,哪里有一点市长老婆的样子?你知道人家都把你叫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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