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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自称“老李”的同志化装成商人模样远道而来,和部队取得联系。
两个人坐在窗下的两把陈旧的绿漆藤椅上,中间隔着同样一个小藤几。
窗外,几株紫丁香盛开,扑进一阵阵浓香。
刚才,秦震走进屋来,发现紫丁香,不免目光为之一亮,唇边掠过一抹微笑:啊,紫丁香,西方人说紫丁香是象征幸福的花,莫非我有好运降临?
可是,此刻,他凝眉静听,心事重重。
——白崇禧真准备把大武汉一举烟销火灭?!
地下党同志将一件春罗长衫脱下来搭在藤椅背上,穿一身漂白布褂裤,正就着小藤几,用秦震递过来的一根红蓝铅笔,在一张武汉市地图上,凭着清晰的记忆力,画下各种记号,而一下子,这些记号都变成箭头射向秦震心房。秦震的眼光急急跟着那支红蓝铅笔飞掠,这是江岸机车厂,这是火力发电站,这是汉江大桥,这是汉阳兵工厂,这是长江轮渡码头,还有火车站、仓库、监狱、江汉关大楼……据说这些地方都安放了炸药,接通了电线,只要总闸门一卡,“武汉不堪设想!”
秦震素来临危不惧,镇定自如,这时却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吐出几个字:
“白崇禧竟敢走这一步绝棋?!”
他在思考,他在判断。但,他终于站起来,把地图折了两折拿在手中。
“形势如此紧迫,请少坐,让我们研究一下。”
可是,当他已经走近门口又折转回来。
老李连忙站起来迎他,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秦震想伸手到军装右上方小口袋,取出那份暴风雨之夜抄下的电报,不过他立即停止了这下意识的动作,只压低声音急急询问:
“跟黛娜有联系吗?”
“有联系。”
他一把抓住对方手腕问:
“她在哪里?”
“在监狱里。”
他的心头一阵刺痛,一片灰暗,但他强行镇定了自己。
他举起手做了一个手势,那意思是“危险吗?”不过,没有等候回答,只把手放在那个同志手上一按:“回头再说。”就拉开装有铁纱窗的凉门,又扭动铜把手推开沉重的木门,迈着急促脚步匆匆走去。
一分钟后,秦震出现在大会议厅里。秦震除非万不得已,总穿皮鞋,而且皮鞋擦得乌黑锃亮,尽管他不愿地板过分震响,一阵卡卡声还是打断了兵团司令员的话路,以致他本来向前看的脑袋立即扭转过来。秦震走上去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兵团司令员立刻站起来,挥了一下手说:
“暂时休会!”
一阵椅凳的挪动声,人们踏着杂乱的脚步,向宽阔的走廊上拥去。
几位兵团首长聚拢在长桌旁,商谈了大约二十分钟,兵团司令员一只大手按在刚刚送来的武汉地图上,跟秦震说:“我们继续开会,你再仔细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把我们的设想向中央发个报。”
陈文洪到走廊上和兄弟师的几位同志聚在一道谈话。
只有梁曙光远远离开众人,站在走廊一个角落里吸着一支烟。在青烟缭绕之中,他紧皱双眉,一脸愁容,陷入沉思,连兵团司令招呼开会的声音都没听见,还是陈文洪喊了声:“老梁!”他才冷丁惊醒,步入会场,会议已经开始,兵团司令员史占春的声音还是那样洪亮、苍劲,没什么特殊变化,从这一点看来,史占春司令员比秦震副司令员还要沉着、老练,颇有一种巍如泰山的风度。梁曙光一坐下,听到司令员正说:
“最新情况,敌人确有一个把大武汉炸飞的计划。”
这,在会场上无疑是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会场上一片沉默,不过,这不是紧张的沉默,而是思考的沉默。
兵团司令微闭两眼,泛出既轻蔑又鄙视的笑意,他拿眼睛注视着大家,那意思不过是尊重大家的思考。
“来吧,大家讨论一下吧!”
讨论是热烈的。
1.猛烈攻击?
2.钳制待机?
可是,如果猛烈攻击,不正缩短了毁灭时间吗?
可是,如果箝制待机,不正给敌人以充分的时间了?
会场上,各种想法,像无数看不见的小闪电倏忽倏忽地在彼此心地之间传递着。
陈文洪注视着身旁的梁曙光,只见梁曙光一只手在头上一拍,而后搔着头发,烦躁不堪,就要马上站起来抛出他一腔激奋。陈文洪深深同情政委的情怀,理解政委的用意,他就伸手按住梁曙光的肩头,而自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立刻亮出自己全部观点:
“我看我军应当立即向武汉发起攻击……”
他的话立刻得到全场大部分人同意,“是呀!从来没有不攻自破的堡垒!”“来个狠、猛、快,时间要抓紧,我们多耽搁一秒钟,就给敌人多一分准备时间。”“乘其不备,出其不意,直捣武汉!”这些话都显然是支持陈文洪的。
梁曙光终于站起来,他极力抑制自己,但还是免不了声音的颤抖:“整个武汉几十万人民势如悬卵,危在旦夕……”
司令员搔了搔白发,立刻截断梁曙光话头:
“是呀!我们这大武汉像一筐子鸡蛋,你要抢得太狠了,就要碰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突然把胳膊一甩:“你们要打?好。数百万大军都已灰飞烟灭,这眼前一股子兵力,凭他三头六臂,也不过一扫而光。可是,同志们!你们要冷静考虑一下大局,我们不能忘记党中央的要求:尽可能完好地保存这个工业大城市,不能让国民党实行焦土政策。我们打上几十万发炮弹,就不信轰不走个白崇禧,可是,我们把一个什么样的武汉交给党中央交给全国人民?”
史占春突然停住话音,眼光扫过整个会场,扫过每一个人。他好像要他们交给他一个答案。
陈文洪坐了下来,他把手握住梁曙光的手。他觉得梁曙光的手在发抖,但两人互相望了一眼,没再做声。
史占春的声音又响起来:“你们以为武汉在望,唾手可得,为什么我们倒在这儿踏步不前?今天是师以上的会议,对于中央军委、野战军的部署也透露一点天机,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们正面兵临城下,吸引敌人,”他随即用左手作了一个包抄的手势,“一支大军正从东翼猛插长江,迂回敌后,造成对武汉的钳形攻势。你们要打仗,尽可秣马厉兵,决一死战。仗有你们打的,可是对于武汉,我看还是先稳着脚步,再来一锤子定音!”
这时候,黄参谋蹑手蹑脚走到陈文洪跟前低声说:
“秦副司令请你开完会到他那儿去一下!”
陈文洪一怔,看了身旁的梁曙光一眼,那意思是:“就叫我一个?”
“是的,就请你一个人去。”
开完会,出来一看,已经暮色苍茫,一脉夕阳染红了整个山谷。
陈文洪径直向秦震那幢白色洋房走去。
怎么?
参谋不在,
警卫员也不在,
没有一个人来迎他。
寂静,这种寂静仿佛凝聚着一万种看不见的压力,以致连陈文洪这个“闯将”也发怵地停下脚来,手足失措,不知怎好。老头(这是他和梁曙光之间对秦震的昵称)难道不在吗?不会,老头素来信守时间,凡是约定了的那就雷打不动。哪一个迟到狠了,他还要大发雷霆。陈文洪想到这里,便迈步走上石头台阶,喊了声:
“报告!”
没有人应。
他提高声音再喊:
“报告!” 【www.VNKO.net 盈科数码手机玩家俱乐部】
还是没有人回答。
只在第三次喊过之后,才从厅房深处传来一声微弱而显得遥远的应声。
陈文洪推开门走进去。屋里已经非常昏暗。他举目搜寻,才在一扇停滞着一抹朦胧光线的大窗户下,找到秦震。秦震脸朝窗户,背对门口,一人在那儿兀立着,很难猜想,他是不是听见了开门声、脚步声。总之,他没有立刻回转身来。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一刹那间,陈文洪突然发现秦震背有点佝偻,全身显得疲惫不堪,他眼前看见的真是一个老态龙钟的人。
陈文洪等待着,等的时间那样长久。
秦震不知怎样一来,蓦然发现有人站在后面,从而迅速地转过身来。他的眼光像火一样在朦胧暮色中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然熄灭了。
陈文洪十分惊讶,几十年相处的老首长,从来都是活泼爽朗而又刚强果断。但现在,他在迟疑、在犹豫。他迈开缓慢的脚步走到陈文洪跟前,轻声说:
“文洪!你不要激动!”
不知出了什么事?陈文洪呆呆望着站在面前的这位慈祥的长辈。
谁知更令陈文洪震动的还在后面,秦震终于脱口而出:
“白洁在武汉,不过,在监狱里。”
黛娜是白洁的代号,当然这是由于革命需要而安排的。至于在秦震和陈文洪之间,白洁就是白洁。
陈文洪像给火的伤了一样,从内心里打了一个冷战,倏然一下传遍全身。他没有做声,他的整个心情如此复杂,他等待了多少年,追寻了多少年,他心中唯一钟爱的人,现在总算找到了,谁知她却被紧紧掌握在恶魔毒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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