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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伸出刀子直插武汉吧?”
“好,你行动吧!”
摇曳的烛影把他整个身影拉长,落在墙壁上,这样一来,他那并不伟岸的身材显得十分魁梧。那影子给烛光摇得微微颤抖,好像一只山鹰即将展翅飞翔。
兵团司令一环紧扣一环地问:
“陈文洪、梁曙光这把刀磨得怎样呀?”
听到这个问题,脑子里立刻掠过下午在作战室里那个小小争议。现在在电话里兵团司令没明说,却仿佛确确实实在说:“你要全部负责啊!”
秦震立刻挺挺胸脯决然说道:
“我立刻到他们那里去,按照分工,我跟前头部队进入武汉。”
“好啊,好啊,咱们在江汉关会面,你不是老惦记着江汉关的钟声吗?老秦呀,江汉关那钟敲了多少年,现在可是新世纪的钟声了,让我们向全世界敲响这洪亮的钟声吧!”
秦震放下电话听筒,心中十分得意地叨念着:
“史占春这老头儿,雄风不减当年啊!”随即转过身来。
黄参谋、警卫员小陈都已披挂齐全地站在那里。他立刻命令:
“出发!”
他跨出屋门,黎明前的寒冷,使他打了一个冷战,一看,他那橄榄色小吉普已经停在台阶前面。对于黄参谋事事准备在先,他显然十分满意,他朝他投去嘉许的一瞥,欣然跨上吉普车。
司机立刻打亮车灯,这是一九四九年五月十五日早晨五点钟。黎明前的黑暗如此浓重,天上没有星、地上没有灯,一切都凝聚于庞大无边、充塞宇宙的寂静之中,这寂静笼罩了接近长江遍地湖沼的湖北北部。雾,黑色的雾,从水面上升腾而后弥漫原野。它们像预感到这是黑暗世界的最后一日,却不愿就此罢休,反而特别严密、特别沉重。但,在这茫茫黑夜中,一道雪亮的灯光,像闪电一样,随着丘陵起伏,一下照上天空,一下没入深谷。
秦震整整两天两夜没有睡了,现在,他很想靠在椅背上小憩片刻。
他在朦朦胧胧中看见陈文洪、梁曙光。
他的思路又回到作战室里那场小小的争议。
那是在研究派哪一个部队进入武汉的时候。秦震主张立刻派陈文洪、梁曙光这个师;另一位副司令员却认为武汉成败已成定局,入城这种事何须使用这张王牌。秦震比较坚决地坚持了自己的意见,他举出使用这个师的两个理由:第一,这个师是大革命失败后,从武汉出发去南昌参加起义的,现在叫他们首先回武汉,去和武汉亲人见面,有特殊政治影响;第二,这个师有进沈阳、入北京的经验,纪律严明,政策性强,他们会给武汉亲人带来温暖、体贴和友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不便讲出,就是他对这个部队的信心、信任、信赖。
在这一小小争议中,兵团司令史占春支持了秦震的建议,于是兵团依此作了决定。
现在,当他要去下达立刻行动、进击武汉的任务时,他对他们,用心头上的天秤又一次作了衡量。在长期战争中,他不知对他们衡量过多少次了,但每一新的衡量,他都认为十分必要的。
他从心里喜爱陈文洪,但他严谨地对待他,不让陈文洪感觉出来,实际上他是用一种父爱在引导他前进。正因如此,他对他格外严格,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长征过后,跨河东征,那时秦震是团长,陈文洪是他团里最年轻的排长,他品评着这个青年人:“是一块好材料啊!作战勇敢,考虑周密,只是有一股子傲气。唉!少年气盛,在所难免。不过,要杀一杀他的火气,就像对付一个倔犟的马驹子,你不鞭打它,驯服它,手软心慈,是摔打不出千里马的呀!”因此,在战争中每一失误,他都雷霆万钧地责罚他。但,当他发现,不论怎样敲打,陈文洪站在那里,说得对的他不做声,说得不对的他就反驳。每当这时,秦震表面上很粗暴,而心里却十分喜爱:“走吧!要好好吸取教训,不容再犯。”望着陈文洪纹丝不动,从容不迫,敬礼、转身、走去。秦震总被他那年轻英俊的神情所打动。他喃喃自语:“陈文洪,陈文洪,你可真是镇定呀!我们是最富于感情的人,可是我们无权滥用感情,在决定胜负的时候,镇定是最大的刚强啊!”
秦震对梁曙光是另一种理解。秦震是个喜欢接近知识分子的人,他常说:“没有文化,没有知识,革命是革不成功的。我们的老祖宗马克思不就是一个大知识分子么!”在这支由工农劳苦大众组成的军队里,一个小学生也称得上是知识分子,何况梁曙光这个高中的高材生呢!秦震偏爱、甚至容忍知识分子的特殊习性,又明白知识分子的弱点,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知识分子呀!因而他无情地反对那种“无谓的知识分子自尊心”。有一回梁曙光错误地处分了一个指导员,以致影响情绪,贻误了战机。梁曙光明知做错,又忸怩地不肯承认,这时,秦震火暴的脾气一下爆炸了。可是,当他看到梁曙光刷地脸红了,一直红到脖颈上,他有点后悔。两种心理在辩论:“是不是过重了?”“不,不能让步,这种无聊的自尊心不除掉要坏事。”要知道,秦震是要把梁曙光培养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委员呀!“没有心胸,不能克己,焉能秉公?”不过,每当严厉斥责之后,他总找机会主动和他交谈。在东北战场三下江南一个暴风雪之夜行军途中,在炕上炕下都挤满战士的小屋里,他俩在地下草铺上找了一小块地方。水雾濛濛,烟雾濛濛,人影濛濛,灯影濛濛。窗外大道上一片皮靰鞡磨擦冰雪地面的刷刷声。他俩一递一口地抽着一根烟。秦震说:“曙光,我是不是太严厉了?唉,要取出子弹皮能不碰伤口吗?忍住一时疼痛,免除多少隐患呀,你同意吗?”梁曙光热泪盈眶,十分感激,紧紧握住秦震双手。秦震后来不无深意地说:“对待知识分子同志,你敬他三分,他敬你一丈,就是这么回事。”
陈文洪、梁曙光从营到团到师,大半时间都是在秦震直接领导之下,他熟悉他们,最重要的是建立了感情。
“同志,感情是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呀!”
从理解、熟悉,到建立感情,就转化为上下级之间的信赖。
在火热战争中,在生死存亡关头:
有下级对上级的信赖才有权威,
有上级对下级的信赖才有威力,
哪一个部队,它的秉性是什么,应该在什么火候上,在什么地方上使用,这就是领导的、指挥的艺术。
“同志,别小看呀,这种看不见的精神力量会转化为物质力量。”
他睡着了,在颠簸摇荡的吉普车上睡着了。
熹微的晨光静静地洒落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笼罩着一种朦胧的笑意。
吉普车戛然停止,他随即惊醒,他和陈文洪、梁曙光紧紧握手。从那握手的劲头里,从他的目光里,从他那临阵的神态里,陈文洪、梁曙光知道,他们所盼望的时刻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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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追索
一
从北面向武汉排山倒海似的进军开始了。
爆破的声音像一声声闷雷,从武汉方向传来,声音并不特别响亮,但它震痛了秦震的心。
在那座被破坏的大桥旁边,河面上搭了浮桥,部队络绎不绝地走过去、走过去。
秦震站在大桥断裂的崖顶上,看着烟尘滚滚中的人群。浮桥上拥挤不堪,但秩序井然,战士们一个个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秦震很理解战士此刻的心情。只要战斗一开始,他们就跃跃欲试,恐后争先。河流给阳光照得像晶亮的铜片,看上去像似凝固,其实是在汩汩流动。浮桥在人们的脚步下,有点颤悠、有点摇晃。倒映在水面上的人影倏倏急动,光影朦胧。他想道:“这是多么可爱的一支部队呀!”他忍不住啧啧称赞,“他们就是这个样子,从松花江走到长江,就凭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这么远这么长的线路,就是战争中的一项丰功伟业啊!”突然间,几声比较猛烈的爆破声连续传来,他转身朝向武汉,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但,除了一片静寂的晴空外,只有天际冒出几朵白烟,此外什么也看不见,这能说明什么呢?当为这不可测的情景而踌躇时,他忽然发觉浮桥上所有的人都朝他看,他们似乎根本没计较什么爆破声,而只为了在进入战斗之际,看到高级指挥员和他们在一起而高兴。秦震很理解战士们的心境,他立刻扬起一只手臂向他们挥动,有两三个战士也朝他挥手,多数人好像被他的挥手鼓起更大的勇气,于是加快脚步,像潮水一样,不停歇地一直涌过浮桥去。一刹那之前秦震看到陈文洪和梁曙光也在浮桥上,掺杂在进军行列里。有几个人牵着马,尾随在他们身后,而不知什么时候,他们都已无影无踪了。因为他们一过浮桥,就跃马扬鞭,急驰而去了。秦震本来准备跟在先头团后面前进,可是他来迟了一步。炮兵已经开上浮桥,一色披了伪装网的大炮,给马拉着,发出轧轧轰响,压得浮桥像要沉下水去。黄参谋想阻止炮兵,秦震一把抓着他的胳膊连忙制止了,黄参谋嘟嘟囔囔:
“不按行进序列……”
“哎呀,老兄,这是解放大武汉呀,谁不急着往前赶。”
等到炮兵部队渡河完毕,秦震走过浮桥,就跳上小吉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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