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说:第二个太阳作者:刘白羽字数:3571更新时间 : 2017-07-31 03:5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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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震从沸腾人海里一回到悄无声音的住处,特别是这一片白色的墙壁、家具,使他感到像落雪的森林一样寂寞难堪。小陈关闭了所有电灯,只留下床头台灯,他退出去了。秦震坐在那里,却连一点睡意都没有: 
  唉!这也是一种老态吧!神经一兴奋,就安静不下来! 
  他像要驱赶什么,挥了一下手。 
  可,这是什么日子,又怎么能睡得着呢!…… 
  他渐渐陷入沉思,每一家人回到自己家,难道就能睡得着吗?就是小孩子,小孩子也会吵着还要一支火把呀! 
  火把! 
  火把! 
  南昌起义后,跟随朱总司令上闽西打游击,他和丁真吾不就两个人举着一支火把吗? 
  这时候,她在哈尔滨干什么呢? 
  松花江解冻的日子过去了,融雪的黑色泥泞大地该已晒干了,柳树飞了花,紫丁香飘散着浓香,高大的俄罗斯马拉着黑色双轮马车在石头砌的马路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布谷鸟的啼鸣多么惹人愁思啊! 
  他想起在北京分手前,两人握着手说过: 
  “我们应该一道回瑞金去。” 
  他们俩都是浏阳人,而不是瑞金人,可是,“瑞金”——一提起它就想起那个年华似锦的时代呀,瑞金是他们真正的家! 
  现在,她在做什么?下半夜了,她也许在酣眠?也许在思念? 
  也许,她戴着老花眼镜,披着毛线衣,坐在书桌前,从报纸上剪下有关华中前线的新闻吧? 
  这已成为他们共同生活的一种习惯,爱情的标记,凡是登载有关秦震正在那儿战斗的战地新闻,她都仔细剪下来。她已经贴了几十大本,装满一大木箱。她说这是为了他老了不能动了,写回忆录用。其实,做这件事本身,对于她来说,就是爱情,就是幸福。 
  也许她坐在柔软的皮沙发上在凝眸沉思? 
  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漫起一阵热潮。 
  他知道她珍藏着一张早已变黄了的照片,他、她和小真真。 
  从一九二七年到现在,漫长的二十多年过去了。在最困苦的时候,她把什么都扔了,只留下这一张发黄了的照片,很少拿出来,只背着他,一个人,才仔细端详,而后仰头张望,而后泪水涟涟,一个母亲的心呀,这心里容纳了多少泪水?多少辛酸? 
  在学生面前,她是一个矫健而又严厉的女院长,短发塞在军帽里,腰间扎根皮带,她的风度、她的神姿,经常引起女同学议论、倾慕。她年纪不小了,但声音还十分清脆,目光还十分锐利。只要她一声口令,学员们就站得像一根线一样整齐。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军人”、“女革命家”、“大姐”——也有着似水的柔情啊! 
  想起丁真吾,这是很自然的事,正如人们所说,无论远在天涯海角,无论遇到最悲伤还是最幸福的时刻,都会首先想起最亲的亲人。 
  秦震从藤沙发里缓缓站起来,走向浴室外边那个小屋。他实在不大喜欢那豪华而高雅的客厅,豆青磁瓶台灯从淡黄色丝绢罩下衬出金黄的光亮,粉红色花岗石砌的壁炉,水晶般垂下来的吊灯……在那儿,会客、开会都行,可是一个人认真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就不行,就得到这半间小屋里来,这儿非常简朴,一张笨重的槲木桌子,一把笨重的槲木椅子。他坐下来,慢慢戴上老花镜,嘴唇边掀出一丝微笑,心里说: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刻,咱也该叙一叙心情了吧?……他要给丁真吾写封信,可是写了半天,写不出来。写什么?从哪写?写欢腾?写火把?……突然“啪”的一声响,他把那支在太行山作战时从战场拾得的又粗又大的橙红色派克自来水笔放在桌上,——他知道,她最关心的是小真真的事,话虽然没说出口,但她满怀希望打到国民党地区能找到她。可是,现在怎么办?提还是不提?……他又变成一个“老人”了,他搔了搔灰白的鬓发,缓缓站起来。通阳台的门开着,一阵阵潮湿的凉风吹得白纱窗帘微微拂动……他又走向客厅,在铺了地毯(竟然也是白色的!)的地板上走过来走过去,他的颀长的身影,一下投在墙壁上,一下投在地毯上,来回地移动…… 
  陈文洪躺在美国钢丝行军床上,背靠着高高一摞棉被、大衣、风衣,他两手垫在脖子后面,拧住双眉,像个石雕,纹丝不动。 
  但是,他的灵魂像云雾一样在翻腾拂荡。 
  自从在监狱里没有找到白洁,陈文洪的内心充满了痛苦,但是他没流一滴泪水,他不是那样的人。当他在延安和白洁分手时,没流泪,在东北收到她那封充满柔情蜜意的信时,没流泪,当秦震告诉他白洁在监狱里时,没流泪,他有的只是无边的惆怅、苦恼、愤恨。这样,就在他心里憋了一股闷火,这火,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炙烤他,烤干了他的血液,烤焦了他的肌肤,烤疼了他的肺腑。他做过各种各样的梦,梦到一下和白洁骤然相遇,他笑着醒来;更多的时候梦到可怖可怕的事,他一把掀开被子,起床走来走去。他宁愿把苦痛深埋胸中,也不愿把苦痛宣泄人前,他尽力在回避着人——包括梁曙光。不,不是这样,他像一只搏伤的猛兽,他要默默舔干心上的伤痕血渍,他时刻准备再驰骋原野,猛烈出击,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搏击的对手。 
  今天下午庆祝大会会场上那激动人心的一幕使他难忘。 
  他为梁曙光寻到了弟弟梁天柱而高兴。 
  可是,当他把部队从狂欢的激流里带回营房,他检查了值星官,检查了岗哨,自己一个人走回住舍时,他却被一种异样的孤独感攫住。每次出营房,进营房,陈文洪、梁曙光都是形影不离,而今天剩下他一个人了。是的,他确实为梁曙光高兴,不过这高兴转回头又刺痛了他的内心。梁曙光总算找到了弟弟,白洁可一点线索也没有。他有一桩不敢想、也十分不愿想的事,思路只要一转近它,他的头发根就炸起来,心就进了冰窟。 
  他不能自己沉落。 
  他知道自己必须挺住。 
  他想问一问梁曙光,老母亲到底怎么样了,可是他又不能在这时闯到梁曙光房里去,因为两个兄弟正在亲密倾谈,虽然只是一壁之隔,他只好熬受住黎明前的寂寞,凝然不动,想着,想着…… 
  梁曙光和梁天柱是亲兄弟,可是相处时间很少。由于妈妈日夜不停地浆浆洗洗、缝缝补补,还养不活一个曙光,天柱从小就送到鄂西老家姨母家里,任由他风里雨里生长。到曙光出走,天柱才回到母亲身边,当路工,当司炉,当司机。十几年,三千几百个日夜的事从哪儿谈起?曙光急切地问母亲,天柱跟他讲了下面一段事。 
  那是曙光走了不太久的时候。 
  母亲在街上和常来家里找曙光的地下党同志相遇,她找到了组织,她平静地说: 
  “曙光走了,他的事让我接着干吧!” 
  她利用经常出入富户、洋人家,取衣物、送衣物的方便,担任了地下交通,特务一旦盯紧,她便找个洋人家躲过去,从而避开特务的跟踪。 
  有一回,轮着天柱上早班,天还没亮就翻身起来。 
  一看,母亲头枕在手臂上,在桌上睡着了。 
  蜡烛化成一片溶液,一小根短短灯芯奄奄欲熄。 
  一本书, 
  一张纸, 
  母亲手上还捏着一寸长的小铅笔头。 
  她觉得当交通不识字不方便,她悄悄学书识字了。 
  天柱没惊动老人,吹熄灯,悄悄掩门走了。 
  后来谈起这事,母亲还羞得脸红呢,拉着天柱的胳膊问: 
  “你说,望七十的人了,还能识得字吗?” 
  “怎么不行,我不识字,往后还要娘教我呢!” 
  母亲笑着打了他手背一下。 
  风声一天比一天紧了,便衣特务经常来搜查,一时之间,谣言四起。有的说:“梁曙光当了共产党的大官,怕梁家母子俩光景不好过呢!”是的,在江汉引桥棚户那儿呆不下去了,不久,组织上通知转移。母亲还舍不得那个破家——走一步回过头看一眼,说:“怕曙光回来找不着……”到了反饥饿、反迫害斗争的烈火燃烧,风声鹤唳情景下,有一天,组织上让她送一包传单到江汉路一家商号,交给一个人。可是,到了那家商号门前,那里正挤满军警进行搜查。她心里咯噔一声:糟了,关系接不上了,怎么办?她很镇定、很机警,那一带正好是闹市区,她就往人群稠密的地方挤。谁料因为她向内张望了一眼,已被埋伏在路边的便衣特务发现,几个人贼头贼脑,紧紧盯牢她。转来转去,摆脱不掉。那特务打了暗号,从那商号里奔出一批军警向她扑来,她知道她已入罗网,魔掌难逃,她,这个望七十的、又瘦又小的妇女,一下解开衣襟,把藏在那里的一大包传单,敏捷地解开,猛一下往人堆里扔去,她拼着性命大声嘶喊: 
  “乡亲们!好人们!你们看看吧!乡亲们!好人们!” 
  她指着蜂拥而来的那些狐群狗党: 
  “你们的日子不长了,天快亮了,我就是梁曙光他娘,你们抓我吧!杀我吧!我儿子会回来给我报仇的……” 
  梁曙光听到这里,焦急地抓住天柱两手问: 
  “娘怎样了?” 
  “娘被捕了。” 
  梁大娘,梁大娘,武汉谁不知道有个梁大娘。 
  她年青时有一头乌黑油亮的好头发呀, 
  她年青时有一张俊秀红润的脸膛呀, 
  她年青时有纤纤十指,由于不断地浆洗补缀,每个手指头都磨破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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