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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鹰——也叫放兔鹰,却是大人们的行当。小孩子们至多跟着赶赶山看看热闹。大人们也不是谁都可以放的,尤其擎鹰放飞的掌拳人,没点经验拿手,没点名望身份,是决然轮不上的。这大约同另外那种“掌权人”差不去多少。
过马雅河,从黑傻子沟上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一溜相对平缓的山坡朝前推去。这里是一片开阔带,没有太高太密的树林,便于老鹰及时发现目标,以最佳的角度和最快的速度去施展才能。
赶山的力量是强大的。胡强带着恺撒和两名武术教练一马当先。恺撒好一阵时间才追忆起东北大森林里那段逝去的岁月,恢复出若干粗犷、乐观的野性。程越和作家采访团的几名成员,为了体验野猪生活,也随在其中。队伍里还有两个背着红十字箱的年轻大夫。沿着进军的路线,山下的土公路上,一辆白色救护车不紧不慢地跟随着。
第一个掌拳的是彭彪子。但他没能享受放飞的愉快,只是讲解着做着示范。
“鹰这样擎,哎,这样擎……”
他右臂上戴一只包起了手和胳膊的大套袖,套袖上鹰站的部位裹着一层厚厚的棉垫。
“得站到高地方,就像这块石硼顶上,石硼顶上……这亲儿子一打窜儿就得松绳,松绳……打空窜不能松,劲小能觉出来,觉出来……”
“还有么?快讲!”岳鹏程催促着。
“还有就是,这亲儿子是个好儿子,瞅准兔子贴地飞,贴地飞……专盯兔儿子胯裆下边那撮白毛抓,白毛抓……”
彭彪子昨天已奉命试过几回了。讲起这,要比讲他的真儿子向晖不知得意多少倍。
“它一抓那撮白毛,兔儿子痛得受不了就得回头,就得回头……一回头,这亲儿子的那只爪子就扎到免儿子眼珠子里去了,眼珠子里去了……不像那些不亲的儿子,看见兔子飞得老高,老高……爪子往兔儿子腚沟子上落,腚沟子上落……”
“这些不用讲,你就讲讲放。还有没有啦?”
因为秋玲的缘故,岳鹏程对彭彪子虽然瞧着恶心,面子上,尤其公开场合总过得去。彭彪子能够得到在这么多人面前炫耀的机会,真像是喝了御赐的美酒,早就把那天对岳鹏程的种种怨恨诅咒丢到马雅河去了。
“还有就是抓住兔子以后,起鹰得小心,得小心……得抓住鹰腿用大拇指朝前推,朝前推……先起后再起前,再起前……要不人手也得让那亲儿子抓啦,抓啦……”
“起鹰由你负责。还有吗?”
“还有,还有没有了……”彭彪子看出岳鹏程不耐烦,兴犹未尽也只好罢了。
岳鹏程小时候只跟着大人们赶过山,近些年村里没人干这行当了,他也没心思去问。董局长年轻时放过大鹰,但他不是本地人,对这儿的放法不摸底细。两位厂头是城市里生、城市里长,对这玩艺儿连见也未曾见过。因此,原本照不得人面儿的彭彪子,倒当上了教师爷的角色。
赶山的,在远处沿着一抹山坡,自下而上排成一溜站好。岳鹏程见董局长被扶到一个可以俯视一片空荡山地的高坡上站稳,这才把胳膊在头顶上晃了几圈。远处立刻响起一片吆喝声和敲打树枝、岩石的噼哩叭啦的声音,赶山的队伍朝这边推来了。老鹰好像预感到什么,滴溜溜地转着眼珠,两只翅膀煽忽几下收拢一起,翅尖绷得紧紧,头顶上几撮棕黄色的羽毛也(扌宅)挲起来。
恺撒好像也明白了自己所担负的使命,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兔子起啦!兔子起啦!——”
赶山的那边响起一片呼喊。空气骤然紧张起来:老鹰、恺撒、高坡上的人们,一齐把目光盯向那片空荡、开阔的山地——在林子里和地貌被遮掩的地段,老鹰是很难发现和捕捉猎物的。
“汪汪!”恺撒发出两声尖叫。尖叫发出的同时,老鹰一抖翅膀,闪电般地朝坡地那边飞去。胡强撒开手,恺撒也以最快的速度蹿了出去。
顺着老鹰飞去的方向,山坡上的人们看到了一只狂奔的野免。老鹰俯冲过去,紧贴地面,趁兔子向一道土堰窜逃的时机,从兔子身后猛地把它抓住,随即按倒在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三五分钟的样子。坡上坡下发出一片欢呼。岳鹏程和董局长与众人一起朝老鹰报捷的方向奔去。
鹰已经被起下来,一只老大的兔子被提到面前。兔子后胯下和两只眼睛里正滴着血。
“哈哈哈!”气喘吁吁的董局长,坐到一块岩石上大笑着,直笑得落下两行沉甸甸的老泪。
“哈哈哈!”两名厂头和程越等人,也都笑得孩子似的或坐或滚到草地上。
“有趣!有趣!”董局长抹着眼睛,“我们鲁西南那儿,得把两只兔虎子同时放出去,让它照准兔子用翅膀扑、用爪子跃,最后还得靠一条宿狗上去才能把兔子按住。你们这儿的鹰好厉害,好厉害……”
鹰被擎上另一个高地,赶山的又行动起来。董局长和两位厂头轮流掌拳,又抓了两只兔子。
“鹏程,你也来一次。”董局长提议说。
“是嘛,岳书记也露一手嘛!”两位厂头连忙响应。
“好嘞,我也过过瘾!”
岳鹏程麻利地戴起套袖。但没等他擎鹰,一阵沙石滚动、草木碰撞,大勇急呼呼跑来。
“大哥!书记!……”
岳鹏程看出是有急事,连忙迎过几步。
“县里来电话,说是……”大勇用力憋住嘘嘘气喘,目光四下里扫着,“县里来电话,说是石衡保那个王八蛋,在省里拦了副省长的汽车,副省长有指示……县里让你亲自去把石衡保接回来。……”
岳鹏程仿佛遭了雷击。石衡保连年告状,信到过北京城。但最终还是落回到他岳鹏程手里。哼,小子!你有本事就告吧!看你告到玉皇大帝那儿,拔得了老子一根屌毛去!他早就把那个“专业户”忘到胳肢窝里去了。没料想这小子真能豁上!
而且,那个混帐王八蛋的副省长也多管起这种闲事来!
“这可怎么办,大哥?”大勇显然有些慌张。副省长亲自过问,这可不比黄公望的工作组和某些人的咬牙瞪眼,再凶再恶,有鲁光明的一句话也就万事大吉了。
“这么办。”一霎时,岳鹏程想出了对策,“你跟齐修良去。告诉齐修良,就说我在医院里下不了床。省里无论怎么处理,那个王八蛋无论提么条件,一律应下来,不准讲二话。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快去!哎!还有,给县里回话就按这个意思,也要有个好态度,听见了吗?”
“听见了。”又是一阵山石滚动草木碰撞,大勇旋风般地刮走了。
岳鹏程定了定心绪,回到高坡上时已经露出一副笑脸:“妈拉个巴子!一个出差的在上海撞了汽车,也要找我!”他不等别人开口,先自做着说明。
“不行,叫他们这一折腾,我这鹰八成抓不住兔子啦。还是老局长来吧!”
“不就是一个人撞了车吗?你这书记当的,还真是关心群众疾苦哩!”董局长用不以为然和夸赞的口吻说。
岳鹏程咧了咧嘴。把套袖递了过去。
又赶起一只兔子。老鹰又扑过去。情形突然发生了变化:那兔子被抓住胯下那撮最痛的白毛后不仅不回头,反而翻身向一个山坡下滚去。鹰被滚掉了,很快又扑上去抓住。这一次兔子不滚了,只是闷着头,没命似地直向一片树丛里奔。
岳鹏程心下一沉,顾不上向看得奇怪的董局长等人解释,撒腿朝林子那边跑去。
多亏恺撒拦截,老鹰没被拖进林子里去。但只抓下几片带血的皮毛,兔子逃遁了。
“哎呀我的亲儿子哟!”彭彪子摸着老鹰翅膀上被折断的几根羽毛,叫着,“你总算命大福大造化大!要不真让那红毛兔子给劈啦!……”
“别陪叫!”岳鹏程喝过一声,朝随后赶来的董局长等人说:“没有事,没有事,碰上红毛兔子啦。这种兔子被鹰抓过,又刁又奸,闹不好老鹰也得栽到它身上。”
他说着,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红毛兔子该不是石衡保那小子,要来栽我岳鹏程这只老鹰的吧?
“再赶!我来掌一回拳!我倒要看看这老鹰,到底斗得过斗不过红毛兔子!”
岳鹏程露出一脸阴鸷的冷笑。
第十八章
军旅生涯并没有给岳鹏程留下多少值得长久回味的欢悦。退伍时,他简直是被当作一块用脏用破的抹布丢出营房的——那封灰黑的告状信击碎了他多少草绿色的梦想啊!但军旅生涯给予岳鹏程的有形无形的影响有多大,谁也难以估量出来。军人的豪爽、坚毅,军人的果敢、敏捷,包括军人雷厉风行、强迫命令式的作风,无不在他身上刻下深深的烙印。他的体质也多得益于军队严格的摔打和磨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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