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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悦光挺乖巧,竞没露面。邢斌和林震魁那两条“狗”,早吓破胆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马悦光的办公室窗户紧闭,实际从窗户里是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的。家霆猜,“马猴”一定在那里朝外张望。家霆举目逡巡,看到章星老师和教数学的蒋老师等都站在远处冷眼旁观。转瞬问,就不见章星老师了,不知她是回住处去了还是怎么。就在这时,听到有学生嚷嚷:“看,邵化来了!”“吊死鬼来了!”
家霆回身朝同学瞩目处一看,果然,邵化同一个人一起,由蜘蛛穴山下沿着湿润的青石板小道向山上走来了。跟在他身后的人是谁?仔细一看,看清楚了,是徐望北!又是这个穿褐色西装不见笑容的徐望北!
邵化来了,蓝教官和“陈胡子”像盼到了救命观世音菩萨,用力挤着想冲出学生的包围圈。蓝教官嘴里嚷嚷:“放我走!”“陈胡子”也大声狂叫:“校长来了!我要找校长!”窦平把臂一拦:“走?没那么容易!”蓝教官和“陈胡子”一见窦平的气势,都像漏了气的皮球。学生们也都不让他俩走,铁桶似的紧紧围着他俩。同学们见邵化和徐望北来了,胆大的故意把口号叫得震天响:“反对教官打学生!”“反对总务主任撕壁报!”“严惩打人凶手!”“反对胡乱处分学生!”“要求成立学生伙委会改善伙食!”有胆小的,见邵化来到,站在前边的忙把身子往后边缩。极少数三青团员,有想改善伙食的就不吱声,有的却在轻声嘀咕:“乱闹什么呀!”“校长来了就别这么闹了!”
邵化穿一套浅灰派力司中山装,手拿一根“司的克”,在学生们的口号声和鼓噪声中,顺着青石板小道的石阶,带着大高个儿徐望北一步一步地上来了。他剃的平头,皮肤白里透红,脸上长满酒刺,表情阴阳怪气,两眼一大一小,看起人来总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也真有趣,他一出现,“马猴”也从办公室的门里走出来了。看来,“马猴”机灵,怕邵化责怪他为什么学生闹事他不出场。他出了办公室的门就迎着邵化和徐望北迅步走去,似是向邵化报告什么。
学生仍在“哦”“哦”起哄,有的仍在叫口号。家霆见“老大哥”用手一碰窦平,说:“找邵化去f,’又悄声对身后站着的“博士”和“南来雁”说:“让大家看住那两个坏蛋!”
窦平出着热汗,脸上涂着未擦净的鼻血,被簇拥着向邵化、徐望北和“马猴”所在的方向走去。
“马猴”一定已经把事情扼要向邵化报告了。邵化见一大伙学生拥着满面鼻血的窦平上来,皱着眉,脸上更加阴阳怪气了。他装出关切地摆着手说:“你,快去洗洗脸躺一躺吧!满脸是血,很不雅观。事情由学校调查后处理。一切我会管的!”
窦平不依,说:“蓝教官打人,我的血在面上摆着,还要调查什么?我要求惩办打人凶手!”
一群簇拥着窦平的学生马上哄叫起来:“立刻处理!”“惩办打人凶手!”
邵化用“司的克”指指蓝教官和“陈胡子”被包围的地方,高声说:“把人放了!”他装作心平气和,“有问题可以商量。非常时期,用公费让你们上学,闹事可不行!学校是求学的地方,不容许闹事。我要提醒大家,这个学校很复杂,你们年轻幼稚,别受坏人利用。今天的事要相信我邵化来处理!”他咳了一声,又说:“先把教官和陈主任放了,你们有要求可以提嘛!这个学生,你叫什么名字?”他指指窦平。
窦平昂头说:“窦平!”
《战争和人》
二(6)
邵化点头:“好,是东北人吗?Ⅱ母,鼻子淌血我看见了,快去歇歇。你们的壁报不也出了吗?我们得看一看,研究研究!要给我们些时间来解决问题嘛!大家看,我这样说在不在理?”
“马猴”见邵化来了,又活跃了,在边上插嘴帮腔说:“邵校长是教育家,言出必行,大家散了吧!把蓝教官和陈主任放了,大家都回教室去,不要影响读书。”
大个儿徐望北居然也在一边说:“大家散了吧!听邵校长的话!”
窦平挺身上前一步,说:“我们可以散,但学校明天一定要答复!”
邵化脸上阴沉得像头顶上灰暗的天空,居然爽气地冷冰冰说了两个字:“可以!”
学生纷纷散了。蓝教官、“陈胡子”满脸仇恨灰溜溜地从学生包围圈中走出来。家霆和大家一同向回教室的路上走去。西边天际凝聚着浓密的灰云,天有大雨的迹象。辽阔的山野间,覆满橘柑林的山峦,变得朦胧不清,犹如一片将要呼啸的浪涛。家霆心里不禁想:为什么邵化这么爽快呢?有什么阴谋诡计吗?
往常,这些家乡沦陷的游子,心头酝积得最多的是乡愁。夜晚在宿舍里,临睡前,常常唱《思乡曲》:“月儿高挂在天上,光明照耀四方,在这个静静的黑夜里,忆起了我的故乡……”只要思乡了,大家对前方老打败仗,后方乌烟瘴气牢骚就更多了。今天下午,出了“陈胡子”撕壁报和蓝教官打人的事后,熊氏宗祠改成的寝室里气氛紧张,大家忘了思乡,下午发生的事成了谈论中心。“南来雁”也不拉胡琴唱“我好比南来雁”了。蓝教官当然不见影子,邢斌、林震魁也不知去向。可能,两条“狗”正在邵化的办公室里参加议事,也可能他们不敢早早回来睡。他们虽不在,在家霆感觉上,老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一双双鬼眼在闪烁窥察。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天,擦黑时分下起了“沙沙沙”的小雨,雨声清脆地打在大黄桷树叶上,打在屋顶上。
点灯的桐油少,大家都没掌灯。天闷热潮湿,每间寝室里,蚊子嗡嗡叫,学生都摸黑坐着摆龙门阵。除了极少数还想置身事外的人,大家都在揣测明天邵化怎么答复,怎么处理。谁也不认为邵化会处分他的舅子,谁也不认为邵化会撤换他的心腹总务主任。事情如何发展呢?
施永桂和家霆心事重重。
家霆的心事复杂。最担心的是“马猴”。这坏蛋,看到他那种令人云山雾罩的表演,总觉得此人不简单。想到他上次夜里跟踪的事,家霆更不安了。他会不会下毒手?家霆晚饭后同施永桂谈过。“老大哥”说:“我也担心这,同章老师研究过。她说‘要防备!接受赵腾的教训,我们会尽早得到消息尽早采取预防手段的。”’家霆有点不解,说:“他真要下毒手,我们怎么能早早知道呢?”施永桂似乎也回答不了,家霆也只好又纳个闷葫芦。
比下午发生的事更使家霆挂心的,是今夜要见赵腾老师了。今夜要从赵腾老师那里取到那件重要物件了!心情紧张,只要一想到夜里听到“滴铃…‘滴铃”的铃铛声,只要一想到夜里要采取的行动,家霆的心就像打鼓似的咚咚蹦跳。望着木栅的玻璃窗,窗外漆黑的夜色中雨丝正在飘拂,玻璃窗上淋漓地交错着雨水凝成的泪痕。家霆用一种等待的心情盼着同学们早点安睡,盼着能在夜深人静时远处响起每夜都能听到的运煤队的铃铛声、铁链声和蹄声。
淅淅沥沥的雨啊,带着一点初夏夜晚的潮热,在无边无际降落。飘飘洒洒,近乎无声。雨大时,像有千万条针线,密密地把漆黑的天地都严实地缝合在一起。在这种时候,几江江水的汹涌流淌声是听不到的,全被雨声盖没了。家霆和“老大哥”、“博士”、“南来雁”都躺在床上。“博士”还在火冒三丈地谈着下午发生的不平事,一而再,再而三。他咬牙切齿地说:“浑蛋的‘蓝舅子’,最好将他赶跑!他是邵化的一条大腿,砍不掉也得一棍打瘸他!”
“南来雁”咯咯笑了,竹床“嘎吱嘎吱”响。他瓮声瓮气慢吞吞地说:“对!砍不断也要叫他拄拐杖。”
“博士”从床上支起身子,插科打诨地说;“邵化决不会拿出‘辕门斩子’的气度来对待‘蓝舅子’的,明天答复如不满意,干脆趁大家都在火头上,发起赶走教官!到处贴上大标语!我想好了一句上联,‘秀才’你来对个下联贴在他门口好不好?”
《战争和人》
二(7)
家霆问:“上联是什么?”
“既是军人为何贪生怕死躲在后方享清福?”…秀才’,你就对个下联吧!”邹友仁说。
“好,我来试一试!”家霆想了一下说,“我对:若非孬种理应鼓足勇气跑上前线杀敌人!”
邹友仁说:“精彩!”“博士”和“老大哥”也被逗笑了。
“博士”说:“还有横批更精彩呢!横批是‘马革裹尸’!”大家又笑。
外边,雨仍在飘飘洒洒,雨声时紧时松。有蚯蚓在墙角砖缝下呻吟。可以想象得出,此刻山屹梁上的树木、梯田、橘柑林和小路,都被细密的雨幕和夜色遮蔽成混沌一片了。几江的灰黄色的湍急而有漩涡的江水,漂浮着泡沫、树叶、柴草,转着弯在奔腾地流。“老大哥”惦记地说:“窦平怎么还不来?”
“博士”霍然从床上坐起,说:“我找他去!”
话声未落,只听见门“吱呀”一响,窦平高大健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寝室里没有点灯,窦平一进来,“吱嘎”朝“老大哥”床上一坐,就哈哈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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