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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又说:“一切施永桂都告诉我了。你和窦平在操场上面对邵化的表现我也亲眼见了。你们的朝气和勇敢可贵。说明读书会的同学们,是有觉悟的。但是,这几天,我们之间的交往不方便,也怪我平时同你们谈得不够,我没能把你应该知道的道理告诉你们。同邵化斗争,不顾一切只图出一口气,不问后果,是不行的。国民党假抗日真反共,进步的人在国统区,就是要隐蔽精干。像你的母亲,她被敌人杀害了,是很可惜的。应当像树木的根芽似的埋在地下,到春天时发芽生枝开花结果。”
家霆点着头,想:对呀!……
房间里布置得淡雅,气氛就像章星老师的人一样,清秀、文雅。雪白的粉墙上有一幅兰花,带有韵味感,使人仿佛能闻到一阵扑鼻的幽香。
章星老师又说:“为了使同学们能适当改善一下政治和生活的恶劣条件,提高大家的认识,斗争是必要的,但不能蛮干。暴露自己,引来镇压,被敌人一网打尽了,队伍散了,群众泄气了,就什么也谈不到了。所以,要有理,有利,有节。有节,也就是适可而止!决不可以在力量悬殊下只图痛快。有时,退却是为了进攻。你现在快高中毕业了,应当懂得这些道理。过去,我们有过惨痛的教训。”
家霆心服地点头。这样精辟的话,过去谁也没有讲过。家霆思前想后,更明白了。“老大哥”就是因为懂得要隐蔽埋伏,才分外谨慎的呀!
粗糙的木桌上,放着一厚叠作文簿,面上的一本掀开着,是章星老师用红笔正在圈点批改了一半的一本。她的蝇头小楷毛笔字,像她的人一样的俊秀。
章星老师又说:“还不清楚邵化会不会下毒手。如果仅仅是记过之类的校规处分,都不要紧;如果开除,就比较麻烦;如果要逮捕、陷害,那就得立刻走!无论如何,窦平比你危险。但什么事都不会束手无策的,这点要有信心。”
家霆点头。
章星老师说:“我建议你赶快过江,争取你父亲对你的支持,也争取他支持学生。他还是有一定的力量的。能支持你,你的处境就能好一些;能支持学生,买平和大家的处境也会好一些。你应当说服他。我想,任何有正义感的人对邵化的坏事都会反对的!”
家霆有信心地说:“等会儿我就过江回家。我会把实情告诉父亲的。我想,能争取到他的支持的!”
章星老师说:“那好!此外,依我们看,国民党自己内部派系斗争狗咬狗很厉害。邵化遇到了这种情况,支持他的人有,反对他的人必然也有。这么一个中学,是他们争夺的地盘。你们的这件事,发生在昨天,爆炸在今天。在昨天发生这件事后,我们就想利用这件事看看狗咬狗。我们已经做了一些工作,也许会有助于收拾残局。你提高点警惕,施永桂随时会把消息通知你的。”
像一丝闪电似的阳光,射进家霆波涛翻涌的心里,家霆又点点头。但,终于忍不住了,章星老师丝毫不谈自己的事,却克制住痛苦讲这么多深刻的道理给我听。她的内心世界,是一座蕴藏量多么大的感情的宝库呀!但我怎么能不安慰她一声并表示我对赵腾老师的哀悼呢?何况,又多么想看看那封信。家霆终于说:“章老师,我来之前,永桂讲了赵腾老师的事,我很难过。”说到这里,泪水顺着腮流下来了。
章星老师用手势阻止家霆再说什么,又拍拍家霆的手背,用端庄的包含悲痛的大眼睛望着家霆,说:“昨夜橘柑里有一封短信,信是用香烟里的锡纸卷着塞进橘柑里藏着的。信是用什么木签、针尖一类东西蘸着炭黑写在一张残破的白纸上的,告诉我:赵腾被杀害了!并将老赵死前要交代的事告诉了我。”
“这塞橘柑到我手中的白胡子老头是什么人呢?”
章星老师垂下了眼睑。她的睫毛是湿润的,脸上似乎泛着一层圣洁的光泽。她摇头说:“不知道!”又叹息一声说:“从武汉失守后,反共闹磨擦一直没有停歇,而且越来越凶。实际都是破坏抗战,危害国家。其实,赵腾的事我早有思想准备了!”
《战争和人》
三(2)
家霆忽然发现,章星老师好看的眼角上,突然好像有了鱼尾纹了。她心酸,只是不想表露。
屋外坡岗上,有一缕风儿轻轻拂过竹丛,竹叶瑟瑟响。忽然,章星警觉地说:“脚步声!有人来了!”
是有脚步声,家霆有些紧张。章星老师说:“不要紧,就说我在劝说你不要闹事,谁来也没关系!”说着,她从窗户里向外一张望,忽然说:“他来得巧!我正盼着呢。”
家霆站起来问:“谁?”
窗口的一角,从洁白的布窗帘的缝隙里,瞥见了一个高大的穿褐衣的身影。家霆刚“呀”了一声,门上已经“笃笃”敲了两下。章星老师说:“徐望北!”又对着门说:“进来!”
家霆的心吊在嗓子眼里。门已经开了。那个穿褐色旧西装的大个儿,老是板着脸的县党部干事徐望北出现在面前了。见到家霆,他倒像挺熟悉似的,说:“啊,童家霆在这儿?”
家霆对他心里反感,发现他满脸倦容,好像熬夜未睡的模样。他来干什么?家霆看看章星老师,章老师的态度使家霆坠入五里雾中,她似乎对徐望北很亲切,毫不见外,说:“童家霆,我的表兄徐望北,不过,多数人都不知道。”
她这么一点,家霆思想感情上的疙瘩一时仍解不开,也理不出头绪来。听到徐望北问章星:“已经同他谈了?”
章老师点点头。徐望北好像完全知道家霆的心思,两只眼尖锐地朝家霆看看,突然对着家霆和蔼地说:“我来撕过你们办的壁报,你很仇视,是吗?《盍旦》上有你写的一篇稿子,题目叫作《论楚怀王》,你那是学郭沫若影射当今的吧?靳小翰他们也有这样一些一把就能揪住辫子的文章。这在邓宣德做校长时问题不大。邵化来,就是文字狱的把柄了!不撕能行吗?”家霆真想不到,这样一个大个儿,说起话来竟轻轻柔柔,他的话说得有点幽默,却突然使家霆感到对他从心底里亲近起来。家霆没有说话,愣在那儿。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呀!他的话有一种触动心灵引人深思的力量。
徐望北居然又说:“你勇则勇矣,可是太缺乏经验了。你赵腾老师被捕后不久,你写过一首诗寄到重庆《新华日报》,又悄悄写过一首诗,题为《乌云笼罩着青春》,寄到重庆海棠溪一个名叫《前锋》的杂志编辑部里去,对不对?”
家霆吓了一大跳,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瞪大了两只眼哑口无言。
徐望北自己拿杯子倒了一杯开水,转身说:“危险哪!我是党部派在邮局检查邮件和投寄的书报的特派员呀!《前锋》是谁办的知道吗?这是中统开设的一个诱捕进步青年的陷阱呀!”
扑朔迷离,却又如此现实。家霆鼻尖和腋下都出汗了,发现自己真是个冒失鬼。
徐望北又缓缓地说:“年轻人,不要吃惊,不要忏悔。说真的,你挺不错。但现实生活很残酷,不能任性,要学会沉着,学会策略。头脑复杂点!你以前仇视我。现在,我就得劝你:不要光从表面看人,要善于看到人的心!不要光会从表面上表现得慷慨激昂,要学会深沉地工作。诸如昨天的事,冒冒失失,愣头青,‘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后果呢?”
章星一直坐着,静静地听。这时说:“童家霆,这不是责怪你,是在同你淡心。”她大约看到家霆难堪,所以这样说。
但家霆真心诚意地说:“我懂得的似乎确实比以前多了!”
徐望北关切地看着家霆说:“这就好。邵化是可能想逮捕窦平和你的,至少也想开除你俩的,你想到过没有?”
家霆神情振奋,头脑清醒地说:“现在,当然想到了。”
徐望北喝着开水,说:“我来,是同你章老师分析形势来的。你听着,未必懂,但不必问。”
章星说:“又有什么新的情况?”
徐望北点头说:“有!我也已经同他接上头了!”
章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几乎是不可见的欣悦的表情,说:“要是昨夜不拿到那信,真不敢想象!他来找我,我哪敢信他的话呢!”
徐望北说:“老赵出事后,他断了线,找得好苦啊!”章星点头动感情地说:“他真不简单!”
家霆脑子里朦朦胧胧,听不懂他俩说的是什么。只听徐望北继续说:“邵化硬要留下我来,要我和他随时注意学生的动静。又说:‘一定要把那两个为首煽动学潮的学生想法抓起来。’我劝邵化说:‘过刚则折,还是策略点好。诸葛亮七擒孟获,对学生有时也要用点怀柔政策!’邵化说:‘为什么?’我说:‘依我看,可怕的不是这些冒失的出头鸟,这样的人多数不是异党。可怕的是我们根本没发现的那些不露头的真正异党分子!说不定有的还想乔装改扮披上保护色,所谓敌中有我,我中有敌!’邵化说:‘对,高见!高见!我办党务多年,实际也有些体会!’他在一边也发言了(家霆想:这个他’是谁呢?),说:‘邢斌、林震魁等乱打小报告干涉太多,徒然引起学生反感,自己反而孤立,提供的事实也常难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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