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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霆简直没奈何了,只得由陈玛荔摆布了。
这时,进来一个年轻的约摸二十六、七岁的美国人,戴一副眼镜,穿一套西服,眼光犀利,似乎有敏锐的观察力,步履轻快,看得出他的精明强干。陈玛荔轻轻向家霆说:“Adonis,这个就是美国《时代》杂志的记者十eodore Wi十”
正说着,美国记者过来了,同陈玛荔握手寒暄,家霆听到他们互相问好。美国记者到另一桌上去坐了。陈玛荔说:“这个人,我检查过他的稿件,他是不受欢迎的。年初,他到河南去了一次,从洛阳未经检查,就把电报发往纽约,报道河南大灾,说老百姓正在饿死,夸大耸动。消息在美国传播,蒋夫人正在美国活动,十分生气。他后来求见蒋主席,说什么河南人吃人,狗也吃尸首,灾荒纯属人为,未对灾荒进行控制等等,蒋主席大发雷霆。这使我想到你写《间关》,你是不是该把后面的部分删一删、改一改?”家霆忍不住了,说:“Aun十,你不知道!我是亲眼目睹的,我经
过河南大灾的无人区,真是人间地狱!今春《大公报》发的通讯和社论《看重庆,望中原》并不失实。事情有过而无不及”
四周“嗡嗡”的人语,像荡起的波涛似的浮动。陈玛荔看着家霆的眼睛,不再说什么了。她似乎已经察觉到家霆是有个性的,她不愿使家霆不愉快,说:“好了,Adonis,不谈这些不愉快的事了。今天本来是出来找快乐的。我是想使你高兴高兴的。怪我不好,”她用英语说:“不该去谈这些不相干的事。”
《战争和人》
四(8)
侍者拿账单来时,家霆抢先掏钱,陈玛荔笑笑,说:“你付他们也不会收的。这里有我的户头,他们会记账的。”又说:“你这孩子,太见外也太要强了!”
后来,两人同去看电影《卡萨布兰卡》。放映间里,大部分是美国军人,也有些西装革履的中国人。熄灯看电影时,家霆始终没有说话,专心看着。影片的故事引起他很大的兴趣。陈玛荔在他身边,也不说话。影片故事写的是一九四。年巴黎陷落后,一个名叫里克的人为了逃避法西斯迫害,来到北非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开酒店度日。一天,他的情人伊尔莎跟她现在的丈夫,两个反法西斯的地下工作者避难来到酒店,他不顾个人安危,巧妙地帮助伊尔莎夫妇摆脱德军追捕安然出境。影片中的主题歌《时光流转》,曲调特别动人,却不知为什么,曲调和歌词又使家霆深深地想念起了欧阳。
那“也许能见到一个人”的事,看来是一场玩笑。陈玛荔没有提,家霆也不再提。家霆怀疑:是陈玛荔编了出来骗他,让他陪着“过一个愉快的夜晚”的!有什么办法呢?
电影散场后,陈玛荔用汽车送家霆回余家巷。车子停在上边陕西街口。分别时,她轻声用英语说:“Adonis,今天快乐吗?”
家霆礼貌地点头,有分寸地说:“Aun十,谢谢!”接着又问:“我什么时候再听您的回音?”
陈玛荔说:“下星期二吧,下午三点。”
她的汽车一溜烟地开走了。家霆怅怅地回到家里。童霜威正在灯下写书。家霆把不得要领的情况告诉了童霜威。父子俩都感到怅怅。童霜威将燕寅儿晚间来过留下的条子和一些讲义、资料交给家霆。家霆看见留条写的是:
今天你未上课,发的讲义望收。另外附的资料是给你写《重庆今昔》用的。我估计你心不定连找资料的情绪也没有,所以代你在图书馆借了些资料,用毕归还,勿遗失。你写一篇重庆城门的史话如何?你看,我老爱替你出题目做文章!希望明晚上课时见到你能听到冯经理的好消息。
看了留条,家霆心里感动。过了一会儿,家霆强自定下心来,在灯下替《重庆今昔》栏赶写《重庆城门史话》,心里纷乱。冯村舅舅能不能被释放?似乎一点把握也没有。陈玛荔的种种,使他有直感却又无从肯定捉摸。他痛苦的是:心里的事,无从告诉别人。如果欧阳素心在,她是惟一可以被告诉的人。可是,欧阳在哪里呢?自从冯村出事以后,反倒把找欧阳的事放下了!可是,内心深处,他对欧阳是哪天也没有忘怀过的呀。
《战争和人》
五(1)
天,总是彤云密布,阴沉沉地下着冷雨。
空际飞飘雨星,纷纷扬扬,沾满头发,濡湿衣衫,地上也总是水淋淋、潮济济的,两只脚踩上去非常难受,裤腿也常溅着泥浆。夜里,蒙蒙细雨随风无声无息地洒到天明。潮湿的气息,使童家霆身上发冷,心里也发冷。寂寞和凄凉,总弥漫在心上,久久不去。
叶秋萍始终未回重庆。童霜威给他写的信,他没有作复。为了冯村,童霜威又跑了些熟人的地方,有时淋得浑身湿透了回来。跑的都是些司法界的熟人,有的答应帮忙,却没有下文。官场上这种答应了不办的做法并不为奇。陈玛荔的努力也没有结果,似乎必须等叶秋萍回来,冯村的事才会有着落。
家霆无法摆脱对冯村舅舅的挂念。怎么办呢?童霜威去催于右任。但老于心情不好,去成都小住了。他让季秘书专诚来看望过童霜威,说:冯村的事已经托人去说项了,只怕未必立刻奏效。季秘书带来一张八行宣笺,说:“院长让送给您的,是他去成都前填的一篇词。”童霜威拿来过目,写的是《浣溪沙园》:“歌乐山头云半遮,老鹰岩上日西斜,清筝哀怨起谁家?依旧小园迷燕子,翻怜春雨泪桐花,王孙绿草又天涯。”季秘书走后,童霜威再读于胡子的词,心想:连他都感到失意与不快,何况于我?不过他也不枉生一口大胡子,还有骨气!在诵词时,触发了更多的愁思。
杜月笙那里,胡叙五亲自来看望过,还带了些礼物带来了一封用杜的名义写的很周到很客气的信,说:“所嘱之事已恳托主事者,请释锦注。”童霜威自从听家霆讲了陈玛荔谈杜月笙的事,心里明白杜月笙的信不过是江湖上的政治手腕,算不得数的。
家霆陪童霜威一天下午又去燕寅儿家拜访燕翘。燕姗姗和燕寅儿都在家。姗姗陪燕翘正在下棋,见童氏父子来了,燕翘停下棋来,叫寅儿敬茶。
老头儿是参政员,开了国民参政会三届二次大会。谈起冯村的事感叹系之,说他亲笔写了一封信给叶秋萍,说愿意担保冯村决非问题人物,希即推情释放,但无下文。他对谈参政会的事很有兴趣,这次会上通过了一个“对于何应钦①军事报告及
①何应钦:当时是军政部长。
关于报告中涉及第十八集团军部分之决议案”,指摘“第十八集团军未能恪守军令政令统一之义”,要共产党取消红军,受国民政府军委会统辖等等。这是个反共的决议案,在何应钦作报告时,中共参政员董必武当场驳斥并退席,以示抗议。身为老同盟会员的燕翘对于国共老是磨擦十分厌烦,说:“大敌当前而兄弟阋于墙,令我心烦。如今,共产党羽毛已丰,同日寇作战仗打得很不错,地盘越来越大,军队越来越多,不承认它,那是开玩笑!想马上消灭它,比西安事变前不知要难多少倍,太不切实际!
我们的国民党,贪污盛行,腐败加剧,通货膨胀,物价暴涨,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如今在延安边上部署了大批精锐封锁共产党,共产党也部署了军队防备。要是大家都一心一意先抗日,有些事等胜利了再说,岂不是好?我是连做梦也想早点回下江去,年岁大了,等不得啦!可是,我在参政会上讲了这意见,有人鼓掌,有人反对,还有人冷笑。我生气了,通过决议那天,我没有去!”
童霜威能体会到燕翘的一片心。他是老党人,当然爱国民党,可是他能清醒地看清形势,而且关心抗战大局。他的主张当然像个国民党里的中间派,但也有点偏左。这可能同他的做记者的女儿燕姗姗标榜自由主义有关吧? ”
燕姗姗在一边插嘴说:“国民党太不争气!美国舆论对中国议论纷纷。听说史迪威派来做蒋主席的参谋长后,同蒋意见不合。他认为如果不改变中国的政治,就不可能在中国建立起有战斗力的军队。他从来不讲国民党的好话,还主张把援华的军火武器分给共产党。史迪威是美国杰出的指挥官和步兵战术家,中国通。他的主张在美国颇有影响。美国朝野都有人指摘将二十万精锐军队包围延安不用来对日作战,还说美援除了被贪污盗窃外,许多军用物资都囤集着打算将来用来打共产党。为了这,蒋说史亲共,关系紧张。”
燕翘说:“姗姗是消息灵通人士。我的新闻来源主要靠她。像我这种半残的老人,除了给我点空头衔外,平时是无人理会的。幸亏有这么个女儿,还不致使我像耳聋眼瞎的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燕寅儿亲切偎依在燕翘身边,风趣地说:“所以我也要学新闻当记者呀!”
燕翘笑了,笑得开心,看得出他疼爱这个可爱的小女儿。他亲热地把燕寅儿叫作“猫”,说:“猫!给我把茶端来!”
家霆看着燕寅儿把茶端给父亲喝,心想:这家人家和谐幸福,为什么叫燕寅儿“猫”呢?可能因为他爱猫,而燕寅儿又可爱得像只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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