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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祁万贯意料,郭判转身向他走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着怒火或者杀气,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更是已经把长斧放回了后背。唯一美中不足就是这人太过魁梧,所以即便神情平和,也很难让人不紧张。
面对面时,祁万贯已经被对方的影子完全罩住,天色本就阴沉,于是这会儿祁楼主的眼前愈发灰暗:“郭、郭大侠,您要是此刻想走,我绝不拦着!”言下之意,之前绑您那两天,就别计较了。
不料郭判却道:“事情还没弄清,走什么,我不光不走,还要护送你与杭家会合!”
祁万贯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要护送我?!”
“怎么,”郭判挑眉,“我的身手不够资格?”
“不不不!够!完全够!”这时候要再往深里问“你不计较我抓你便罢了怎么还会想要护送我呢你是不是有病呀”那才是真的有病,所以祁万贯马上借坡下驴,还不忘恭维一句,“郭兄真乃……奇侠也。”
祁万贯云里雾里,春谨然倒想得明白——郭判本就是要抓他和那位美人兄的。不知道死去的姑娘是杭月瑶时,抓他俩去见官,知道了,便改成抓他俩交给杭家,有没有祁万贯都不会影响这位郭判官行侠仗义。只是没想到祁万贯会不分青红皂白横插一脚,让这件事多生了一些枝节,但他同祁万贯的大方向是一致的,又眼见着祁万贯除了暗器一无是处,自然不放心一走了之。更重要的是,这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担心过自己会被误解。或许他的行事风格有待商榷,然而单就这份坦荡,已足够让很多江湖人汗颜。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先说清楚,”郭判似忽然想起什么,又道,“这番与你去杭家,是我主动的,不能算在你的功劳里,所以到时候你只能问杭家拿他们两个人的酬金。”
祁万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笑着去拍郭判肩膀,笑得那叫一个憨厚,拍得那叫一个亲热:“什么两个三个的,都是为民除害,不用计较那么清楚啦。”
郭判皱眉,仅用两根手指便像赶苍蝇一样把对方的爪子从肩膀上弹了下去,“该你的,他杭家分文都不能少,不该你的,你一两也别想多要。”
祁万贯捂着通红的手背,心里百般委屈不甘,可瞄见郭判背后那寒光闪闪的斧子,再多不甘也只能化作一句:“全、听、郭、兄、的。”
哗啦啦啦。
郭判觉得自己听见了某种奇异声响,可判断不出声音方向,而且再仔细去听,那声响又没了,甚至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最后郭判只能甩甩头,将之当成错觉。
祁万贯觉得自己听见了某种声响,可判断不出声音方向,再仔细去听,那声响却越来越强,最后他终于明白过来,那是来自自己心底的,银子如流水般远去的声音。
……
荒山野岭,阴云密布,马车被毁,寸步难行。
“别试了,你就是再有劲儿,一手一个把我们拎起来了,又能走多远?”被颠来倒去折腾了半天,春谨然终于受不了了,“如果你们相信我,就给我松绑,我发誓会跟你们一起走,绝对不逃!”
祁万贯和郭判一齐瞟他,眼里闪烁的分明是——你当我们三岁小孩儿呢?
春谨然叹口气,只好实话实说:“之前我不知道死的姑娘是谁,而事发突然,也未必就有人认得我,所以我当然不想被冤枉,先跑再说。但现在死的是杭月瑶,我就是跑能跑到哪里去,以杭家的势力,杭老爷子的性格,就是把江湖掀翻也得把我找出来啊,倒不如我先送上门。”
“即便你主动上门,也未必说得清楚吧。”郭判仍是半信半疑,“很有可能杭老爷子还是不信,还是要杀你,你不怕?”
春谨然:“我怕啊,但如果我现在不说清楚,那逃跑以后再被抓,就连分辩的机会都没有了!”
“也是,”祁万贯摸下巴想了想,“如果你畏罪潜逃,估计杭老爷子就不会再悬赏活要见人了,直接死要见尸。”
“对吧,”春谨然再接再厉,“而且您二位武功高强,就算我侥幸躲过了祁楼主的暗器,当然这种侥幸一定是百年不遇的,那也躲不过您郭兄的大斧啊。”
祁万贯、郭判:“……”
春谨然:“那光松绑腿总行了吧!”
磨了半天嘴皮子,就最后这句顶用,很快春谨然的双腿就获得了自由,虽然手仍绑着,内力仍封着,但走路是没有任何问题了。
眼见着自己有了收成,祁万贯下意识去看仍五花大绑的“道友”,恰好后者也在看他,四目相接,竟似有千言万语——
【春谨然:你快说些什么,让他们也给你松松绑啊!】
【裴宵衣:……】
【春谨然:现在不是嘴硬的时候,你也是冤枉的,怎么不为自己说说话呢!】
【裴宵衣:……】
【春谨然:算了不管你了,你就死扛吧!】
【裴宵衣:呵呵。】
【春谨然:……】
一炷香之后,春谨然明白了对方最后一个含笑眼神的意思。
彼时四人正朝着会合地点王家村疾行,想争取在暴雨来之前赶到。因为着急,故而行进速度极快,郭判一马当先,祁万贯勉强跟上,内力被封的春谨然只能连跑带颠艰难地跟着,没一会儿脚上就磨出了水泡。唯独美人兄,被郭判扛在肩膀上,随着后者的大步流星,衣袂飘飘,悠然自得。
……
抵达王家村的时候,已近傍晚,但天色却暗得像午夜。
祁万贯抬头看看天,神情担忧:“天向有异,不是好事。”
郭判不以为然:“怪力乱神,不足为信。”
说话间,郭判已经叩了好几户村民的大门,可不知为何,没有一家出来应答。一行人只得一路叩门,一路向村里走,直至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竟无一户开门。
这时几个人才发现不对劲。
按理说,天气不好,村民确实大多会在家里躲着,可即便如此,也不该一户应门的都没有。退一步讲,就算害怕生人,可天色如此之暗,竟无一家有烛火之光,岂不怪哉?更匪夷所思的是,他们一路走来,别说人,连鸡鸭猫狗都没见到,整个王家村在一片漆黑中异常安静,就好像……一个死村。
什么东西落到春谨然的后脖颈处,蓦地一凉,让他猛然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去看,又一个落到鼻尖,同样冰凉,转瞬即逝。意识到这是什么之后,春谨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几天前刚下过雨的初春,飘雪了。
点点雪花从空中落下来,随着大风吹来飘去。灰暗的天色里什么都看不真切,只有露在外面的脸庞,手掌,时不时被凉那么一下,提醒着人们它的存在。
四个人都没说话,自从雪飘下来开始,他们就安静着,死寂一般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像极了此刻的王家村。
最后还是裴宵衣打破了沉默,而且不知是不是天气和村庄都太过诡异,他一贯冷清的声音此刻听着竟多出几丝人味儿:“随便找一家潜进去看看,若有人,就好言相商,若没人,直接住便是。”
郭判和祁万贯面面相觑,发现也只能如此了。
最终郭判选了一户看起来比较富足的人家,直接翻墙入院,祁万贯和春谨然他们在外面等着,没一会儿,大门便被郭判从里面打开了:“进来吧,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点燃火折子的祁万贯和裴宵衣小心翼翼地走进大门,触目所及一片狼藉,但这种狼藉不像强人盗贼入户砍杀留下的,倒更像是举家逃难——日常用具等都已不见,满地剩下的都是破罐烂柴。进入正屋之后这种特征更加明显,因为能带走的都带走了,所以整间屋子只剩下空荡荡的床榻。如果是贼人,总不至于连席子被子都要吧。
祁万贯四下搜寻也没找到蜡烛或者油灯,所幸院子里还散落着些柴火,遂拾来添到屋内的炉子里,又弄了些干草,折腾半天,总算将炉子生了起来,虽然不如烛火亮堂,却温暖许多。
祁万贯折腾炉子的时候,郭判却在用从春谨然那里搜缴上来的袖里剑刮胡子。之前郭判的胡子被岭南四杰切掉一半,如今剩下那一半则被他自己全部刮掉了。春谨然有点奇怪,明明被切掉一半的时候瞬间发狂,显然这胡子异常珍贵,怎么转眼,又自己动手都刮了。就算切口齐齐的不好看,修修便是,怎得刮个一干二净。不过更让他意外的是,挂掉胡子的郭判居然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之前春谨然以为他少说也得四五十岁,现在一看,顶多比自己大两三岁,而且五官端正,眉宇间的肃穆之气更是极富男子气概,俨然顶天立地的江湖男儿!
“雪要这么下,今夜可难熬了。”祁万贯望着窗外,心里没底。
“雪要这么下,我还这么绑着,更难熬!”春谨然凑过去,提醒对方自己的苦楚。
祁万贯鄙视地瞥他一眼:“说到底也是条汉子,怎么如此娇气。看看人家……哎他叫什么来着,从头到尾一声都没有吭过!”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春谨然真是一肚子气:“他当然不吭声了!我要是被郭兄这样挺拔健硕的男人抱来抱去我也不吭声!”
祁万贯:“?”
郭判:“……”
春谨然:“雪要这么下,今夜可难熬了。”
祁万贯:“你重复一遍我之前的话也不会让时光倒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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