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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亲着对方油汪汪的嘴巴,还不停地打着饱嗝,让肉的气味,在蒙古包里洋溢,在森林中的小木屋里洋溢,在朝鲜式小餐馆里洋溢。
然后他们互相帮助着脱了衣裳,暴露出各自的身体。父亲的身体我很熟悉——夏天时他经常扛着我下河洗澡——野骡子姑姑的身体我只浮光掠影地看过一次。
但是我这次可是看真切了。她的身体,看上去滑溜溜的,绿油油的,在灯下放着光。
连我这个小孩子的手指,也想伸过去,用指尖,试试探探地摸一摸,如果她不打我,我就好好地摸一摸。
那应该是什么感觉呢?是凉森森的呢还是热乎乎的呢?我真想知道啊,但是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知道。他的手,一直在野骡子姑姑身上摸着,摸了屁股摸奶子。
父亲的手是黑的,野骡子姑姑的屁股和奶子是白的,所以我感到父亲的手很野蛮,很强盗,它们仿佛要把野骡子姑姑的屁股和奶子里的水分挤出来似的。
野骡子姑姑呻吟着,她的眼睛和嘴巴在放光,父亲的眼睛和嘴巴也在放光。
他们两个搂抱在一起,在熊皮褥子上打滚,在热炕头上翻跟斗,在木头地板上
“烙大饼”。他们的手相互抚摸着,他们的嘴巴相互啃咬着,他们的腿脚互相攀爬着,他们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互相磨蹭……磨蹭生热,生电,他们的身体开始发光了,蓝幽幽的,好似两条鳞片闪烁的大毒蛇纠缠在一起。
父亲闭着眼睛不出声,只喘粗气,但野骡子姑姑却在大声地、肆无忌惮地叫唤。
现在我当然知道她为什么叫唤,但当时我比较纯洁,不解男女之事,不知道父亲和野骡子姑姑合演的是一出什么戏。
我听到野骡子姑姑嘶哑地喊叫着:亲哥……让我死吧……让我死吧……我的心中怦怦乱跳,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
虽然我心中并不害怕,但我确实感到紧张、恐慌,好像我的父亲和野骡子姑姑,包括我这个旁观者,都在干着罪恶的勾当。
我看到父亲低头,把自己的嘴巴罩在野骡子姑姑嘴巴上,这样,她的喊叫,就大部分被父亲吞食了。
只有一些零星的声音碎片,从父亲的嘴角泄漏出来——我偷眼看了一下大和尚,想知道我的几近色情的描述,在他身上会发生什么样的反应。
大和尚不动声色,脸上的颜色,似乎有点发红,又仿佛原本就是这个样子。
我想我应该适可而止,尽管我已经看破红尘,讲述父母的故事就像讲述遥远的古人的故事——不知道是肉的气味吸引还是父亲和野骡子姑姑的喊叫声吸引,从黑暗中涌出来许多小孩子,锔在蒙古包的周围,趴在森林小屋的门缝上,撅着屁股,眼睛透过缝隙,往里张望着。
后来,我想象,狼也来了,不止一只狼,而是一群狼,它们应该是嗅着肉味来的吧?
狼来了,孩子们逃跑。他们矮小笨拙的身影在雪地上蹒跚着,在他们后边,留下了鲜明的痕迹。
群狼蹲在我父亲和野骡子姑姑的蒙古包外,贪婪地磨着牙齿。我担心它们撕开蒙古包、咬开小木屋冲进去,把我的父亲和野骡子姑姑吃掉,但它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它们就那样围绕着蒙古包和小木屋蹲着,仿佛一群忠诚的猎狗……庙宇的破烂院墙外是一条通往繁华世界的宽阔大道,越过院墙上那些因砖头风化、闲人攀爬造成的缺口,越过那个趴在缺口里的女人——此刻她正在梳理浓密的头发,那朵红花,搁在她身边的墙头上。
她侧着脖子,将头发顺到胸前,用一柄红色的梳子,一下一下地用力梳着。
她近乎蛮勇的动作,让我的心一下下地紧缩着,我为那些美丽的头发感到难过,鼻子酸酸的,几乎要流出眼泪。
我想如果她能让我为她梳头,我一定会用最温柔的动作,用最大的耐心,不使一根头发受伤折断,哪怕她的头发之间生满了甲虫和蜘蛛,鸟儿又在里边垒了巢孵化了小鸟。
我似乎看到了她脸上浮现出一种烦恼的表情,头发茂密的女人在梳头时脸上大都是这样的表情。
这种表情与其说是烦恼,还不如说是骄傲。她头发深处的沉闷的香气,现在是确凿无疑地扑进了我的鼻腔,使我的头脑眩晕,好似喝多了浓稠的老酒——可以看到在那条大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
一辆砖红色的吊车高举着铁臂从我的眼前滑过去,仿佛一幅移动的巨大油画。
二十四辆擎着炮筒子,身上散射着青白的光芒,形状仿佛大鳖的坦克车,从我的眼前滑过来,仿佛是一个坦克的连环图片。
一辆被漆成蓝色的客货两用小拖车蹦蹦跳跳地抢过来,车顶上架着一只高音喇叭,车厢周围插着一圈彩旗,旗上画着一个在招展中时隐时现的女人的白色大脸,脸上有两道弯曲的细眉,还有一张鲜红的大嘴。
车上站着十几个人,都穿着蓝色的运动衫,戴着蓝色的棒球帽,齐声呐喊着:人民代表王得后,只干工作不作秀。
但到了庙前,他们的呐喊也戛然而止,装扮漂亮的花车,宛如一个移动的花棺材,从我们面前游过去。
而在院墙外边、大道一侧、正对着这座即将倾颓的五通神庙的那一大片草地上,有一台巨大的挖土机在不间断地轰鸣着。
我的目光越过庙墙,可以看到机器橘红色的顶端,和不时地高扬起来的铁臂与那个狰狞的挖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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