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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很温和地对汪凡讲:“以后像类似的重要材料,我们可以商量商量。”
会后,张大姐对汪凡说:“你吴大哥今天回来了,我做了些菜,到我家吃饭去,陪大哥喝杯酒,你们单身汉,也清苦的。”
原来张大姐见汪凡今天挨了批评,肯定有情绪,想尽个做大姐的责任,让他调适一下心理,也想交代一些办公室里不便讲的话。
张大姐的爱人吴大哥也很够朋友,视汪凡如兄弟,热情地劝酒劝菜。
见汪凡心情好些了,张大姐便拉上了想说的话题:
“小汪呀,我看你本质不坏,才跟你讲。有些话是不能讲明的,可你懵懵懂懂。你写东西不给马主任看,他心里舒服吗?他原来是权威,你现在材料不给他看了,他到哪里体现权威高?嗅,他叫你不要给他看你就不给他看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肠子是直的?马主任叫你今后写的材料要同他商量商量你明白吗?这商量是什么意思?上级同下级有没有商量的道理?只能是指挥和服从!就说今天发生的事,若让他看了,他也不一定看得出数字多了还是少了。但至少封了他的嘴巴,他想讲也讲不出了。我也奇怪今天开会他怎么那么平心静气,没有骂你一句。确实,既然市长已骂了,他何必再得罪人呢?你学问深些,大姐我文化不高,讲的话听不听由你……”
张大姐讲了许多,都入情入理。汪凡多喝了几杯酒,激动起来,涕泪横流,硬咽道:
“小弟我到这个地方工作,举目无亲,全得大哥大姐照应。大哥大姐,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汪凡一辈子忘不了的。我汪凡不是人,做了那件蠢事,让老弩马他妈的来整你
张大姐不愿提及这件事,忙止住汪凡,不要那么讲,马主任也是个好同志,我干档案工作,还轻松些。
汪凡回到宿舍,精疲力竭了,衣服也不想脱,就上床睡了。反复问自己,张大姐讲你的本质不坏,到底坏不坏?
九
事情糟透了。不久前发生的“二百风波”使汪凡的形象大为失色。似乎所有的领导都冷淡他了。那天在厕所碰到市长,市长正在系裤带,双手不空,口里咬着一本《求是》。汪凡很尊重地喊了市长,市长微微点了点头。汪凡明知厕所不是热情寒暄的地方,也分明看见市长嘴巴被《求是》占着,但总以为市长对他不如以前那么满意了。那次大便足足用了三十分钟,若有所失地走出厕所后,仍有便意,很不舒服。
真是祸不单行,工作上偏又出了个差错。向省政府打了个请求解决资金的报告,汪凡校对的,报省政府误作了打省政府。市长拍着桌子,叫道:“今天打省政府,明天还要打国务院!真荒唐!”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汪凡真想大哭一场。
偏偏这时,一位大学同学寄了一本散文集来,曰《夏之梦》。这更勾起了他的无限烦恼。这些同学,在学校都是一块儿玩创作的,人家现在出散文集了,出诗集了,有几个同学的小说也出了多人合集。自己呢?正儿八经地当了几年御用文人,成就在哪里?居然也那么鄙视过这些搞创作的朋友。
简直无法给寄来散文集的同学回信!他提起笔来,脑子里像钻进了许多蚊子,嗡嗡乱叫。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写上几句,又捏作纸团丢了。他吃惊地发现,自己写了几年衙门文章,现在连写封稍稍儒雅些的书信都不能了。语言已丧尽了灵气,十分刻板。
一连几天,他有空就翻同学的散文集。这位老兄的散文清丽、空灵、舒展,汪凡看了几天,便满脑子的白云、山泉。翠柳,如丝如缕的温馨。
这本散文集似乎是一剂灵丹妙药,让他心静如水。兴致好了,便翻出自己前些年创作的诗和散文,有发表过的,有一直沉睡在抽屉里的。缨斯的光环似乎又辉映在他的头顶了。摊在案头的件件作品在他的眼里成了游动的精灵。原来我汪凡天生就应躲进小楼成一统搞创作的,干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呢?此念一出,便感到自己虚度了这几年,很懊丧。
以后的日子里,他工作上勉强应付,倾注全部精力写诗。那些古板的机关材料在他的眼里一下子成了狗屁不如的东西。他感到自己很可笑,好像死心塌地迷恋过的美人儿,最后发现竟是一个丑八怪。这几年自己居然也写这样的文章,居然也为了成为大手笔孜孜不倦,简直辱没了仓颌。那些东西,千篇一律地在什么什么领导下,什么什么支持下,什么什么配合下。一个材料,开篇至少三下,三下五除二,算啥玩意儿?
汪凡潜心创作了一组诗,日《痛苦的方式》。写得很绝,把自己感动得在郊外转悠了一个星期天。他想,这样的诗作如果不发表,中国没有诗了。
果然发表了,在本市的文学圈子里引起了轰动。汪凡为了扬眉吐气,很方法地把自己发表诗作的事在同事们中间张扬了。同事们敬而仰之,他很快意。
一天,马主任很严肃地找汪凡谈了话。听说你写了个诗,叫什么痛苦。业余搞点创作,我看是可以的,只要不影响工作。但格调应高一些。领导很器重你,同事们也很关心你,有什么痛苦的?领导批评你,也是为你好,要正确对待。有人说你星期天经常在外独自散步,有什么想法,可以向组织反映嘛。唉,现在文学界也不讲方向性了,什么东西都可以发表,自由化怎么能不泛滥成灾?
汪凡解释说,我那诗作,并没有政治问题。痛苦嘛,在有些时候,是一种很高尚、很纯洁、很美丽的情绪。
没等汪凡讲完,马主任莫名惊诧了,什么什么?痛苦也美丽?
汪凡突然发现自己很笨拙,怎么同这些人谈文学的审美情趣!为了尽快收场,汪凡立即表态,一定接受领导的意见,有时间的话,创作一些健康的有益的作品,热情沤歌社会主义两个文明建设。
“那就对了。”马主任满意了。
汪凡果然才气不凡,一发不可收拾,经常有诗作和散文发表。
张大姐有天提醒他,最好用笔名发作品,不然影响不好,会有人嫉妒你,讲你不务正业。汪凡不听,心想,就是要扬扬名,让那些王八蛋不再小觑自己。果然有同事递了消息,说某某领导对你搞创作有看法了。汪凡也并不在意,俨然傲骨挣挣。你当你的官,我写我的诗,互不干涉。当官有什么了不起的?李鸿章讲天下最容易的事莫过于当官,你那个官我当不像?我来当的话,肯定比你出色。可我的诗你写写看!我搞创作,充其量也就是晚上不打麻将。你们天天晚上玩麻将,那才是玩物丧志!
汪凡感到自己很潇洒。人哪,就该这么潇洒。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何以庸人自扰?
十
文学创作有了名气,市文联关注他了。文联刘主席有回开玩笑说:“愿意丢下乌纱帽到文联来吗?我看你若有兴趣,专门从事文学创作,注定要成大家的。当然,我也是随便讲的,首脑机关前途无量,谁愿到我那小小土地庙来呢?”
刘主席确实只是随便讲讲,但汪凡真的动了心。我汪凡有什么乌纱帽?一个二十四级干部!就是当了市长,也是个七品芝麻官。全市人口一百多万,市长只有一个。当诗人可是没有名额限制的。他很当作一回事,对刘主席讲,可以可以,正合我的心意。
汪凡决定调文联后,成天憧憬着新的理想。不,这早就是我的理想了。他想,调到文联之后,再也不受市府机关这繁文缛的拘束,也不须那么正统了,可以关起门来神游八极,须发变成马克思那样也无人干涉。说不定发了有影响的作品之后,会有满脑子幻想的女孩子登门拜访的,见了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一定很吃惊。他仿佛已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女的惊骇而疑惑的目光,那场面会很浪漫的。
当他正做着诗人梦的时候,被提拔了,任副科级秘书。事先没有任何消息,汪凡自己也很感突然。他疑惑地问张大姐:“我汪凡何德何能,也当个副科级秘书?”
张大姐笑着说:“你成熟了嘛,组织上自然要用你。”
汪凡说:“大姐你就别打官腔了。”
张大姐这才说了几句推心置腹的话:“你自己应明白,你现在的文字功夫已是公认的,办公室缺你不行。不提拔你,你会安心吗?前不久不是有人反映你有情绪,想调到文联去吗?但又考虑到你太年轻,提个副主任,怕难胜任,就提个副科级秘书。不过这也确实是重用你,你看同你一道分来的那几个大学生,不都还是一般干部吗?”
汪凡这才知道组织上对他采取的是安抚政策。
机关里的人们对干部的任免问题一向是最感兴趣的。大家一见汪凡,就拍着肩膀说,小伙子不错呀,年轻有为,以后当了市长,可别忘了兄弟们啦。
汪凡只是极谦虚地玩笑道:别那么讲,李先念十八岁就当军长了,我今年二十六了,才是个副科级,也不是什么官,最本质的意义是每月加六块钱,只够买半只鸡。
既然被提拔了,就不便再提调动的事。天天有人热情地道喜,心也安了许多。不久,因为马主任讲到一件事,他彻底打消了调动的念头。那是办公室政治学习时,马主任讲,他有位中学同学,后来当了作家,前几年到了德国,现在生活得并不自在,自己写的书自己摆摊子销。有人羡慕西方生活,中国如果“和平演变”了,生活的秩序就全乱了,我们当干部的干什么去?当作家的不也自己卖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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