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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姐儿这回的病来得又急又凶,裴臻叫人请了庄上的大夫来,开了方子,抓了十来副药,叫丫头煎了喂她喝下,待一切安置好了,对素姐儿的贴身大丫头道,“仔细照顾你们奶奶,有什么就来寻我,我在陶然榭里,若不在就问助儿,这几****不用他伺候。”
喜儿福了福道,“还请大爷得空多来瞧瞧我们奶奶,奶奶每日都盼着大爷的。”
裴臻暗哼了哼,心道素姐儿果真好手段,日夜里算计他,却连身边的丫头都不知道她的险恶!上年他奉诏进京,到剑门关一带杀出一队人马,一箭射来险些要了他大半条命,到如今每逢变天他的心口就作痛,这样的仇断然忘不了,原想回了燕王,又念及她好歹在这家过了五年,若说别的,叫她活着已是仁至义尽,若非他手上还捏着她老子,只怕她连这个家里的人都害了。
那喜儿看臻大爷不说话就哭了,抽着气道,“大爷你不知我们奶奶的苦,奶奶每回都躲在被窝里哭,好容易盼着大爷来了,大爷又一脸的不乐意,我们奶奶的心就被捅出个血窟窿来,前儿我给奶奶梳头竟梳出一根白头发来,我没敢叫奶奶看见,偷着藏了,我们做奴才的都心疼奶奶,爷是奶奶的枕边人,怎么倒……”
裴臻看她不敢说下去了,补充道,“怎么倒不如你们做奴才的?”
喜儿梗着脖子也不反驳,裴臻叹道,“你倒忠心,只是主子们的事你们不知道,也不该知道,尽心伺候就是了,多干活少说话,这样才能在园子里待得长久,等到了年纪放出去配个好人家,多好!何苦管主子的闲事。”
裴臻对喜儿做了一番极深刻的思想教育后,整了整曳撤上的束腰,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只留下纯洁的小丫头在外间哭得肝肠寸断。
出了金钥馆,裴臻打算直接回他自己的院子,路过碧波潭的时候,裴阑家的老大容姐儿看见了他,恭敬行了礼道,“大伯父。”
裴臻点点头,看湖边放了一溜纸折的小船,便问道,“你们这是在做甚么?”
容姐儿怕他骂,往后缩了缩,可怜兮兮的望着淡玉,淡玉忙道,“我说带容姐儿来放船顽的,容姐儿说要看菱角呢。”
裴臻皱眉道,“在水边顽仔细些,多叫几个人跟着。”
容姐儿说是,淡玉看裴臻要走,忙赶了上来,好奇问道,“表嫂可好些了?”
“不碍的,睡两日就好。”裴臻道,“你回头去你二哥哥那里瞧瞧你二嫂子罢,她快生了,出不得房门。”
淡玉应了,又道,“明日我要去看春君,姑妈说,叫你送了我去。”
裴臻一听,心里结实欢喜了一把,这几日没见惦记得紧,正愁着没由头去探她,淡玉这一来,倒把难题给解了,于是笑道,“那是自然的,妹妹难得来城里,街面上也不熟,我这当哥哥的怎么放心叫你一人出去,赶明儿叫人备了车,我领着你好好逛逛去。”
淡玉喜得满脸通红,裴臻看了恶寒了一阵子,又问道,“你同春君要好么?”
淡玉老实道,“也谈不上要好,以前跟她绣过几天花,后来我没耐心,就不学了,渐渐也疏远了。我倒是挺喜欢她,只是她性子冷,不太爱搭理我罢了。”
裴臻心想,我若是她,也不爱搭理你,倘你学到她的半分半毫,也就不用上赶着找人替你物色婆家了。不过以前既在一处待过,必定能说上两句话的。又道,“好妹妹,哥哥有个忙要请你帮。”
淡玉忽闪着牛眼道,“你说。”
裴臻想了想道,“你去她跟前给我说说好话罢,前几****嫂子找上门去得罪了她,我这会子都没脸去见她,你就说我说的,她要是过了门,那就是正经的主子奶奶,大奶奶是个摆设,不必理会。”
淡玉的反应可说是呆若木鸡,她张着大嘴怔愣了半晌,突地捂着脸哭起来,一面道,“我的心你不知么?竟还叫我给你牵线,有你这样不通的么!”
裴臻吓得心跳漏了半拍,忙安慰道,“你这傻子,她就是过了门也还是姨奶奶,哪里真有说得那样好,这不是先哄了她来么!至于你,我断不能做那种禽兽不如的事!你是我姑舅妹妹,亲的一样,自然要寻摸个好人家做嫡妻的,委屈你在素姐儿手底下活着,日日给她打骂,我于心不忍。”
淡玉这才止住了哭,想想也有些道理,便道,“那我且试试罢,成或不成还要看造化。”
裴臻双手合什对她拜了拜道,“若这事成了,你就是我的亲妹子,日后出阁,哥哥定要给你添妆奁的。”
淡玉也聪明,既然嫁不成,得些嫁妆也是好的,于是施恩一般微点了头,又拉着容姐儿看小厮采菱角去了。
裴臻回了槛菊园,叫丫鬟点了熏香把干净衣裳熏了一遍才换上,才坐下要读会子书,助儿当差回来了,揖手道,“回大爷,张爷和朱爷都安置妥了,今晚定是不回来的了,叫大爷不必等。”
裴臻嗯了一声,助儿又道,“今儿下半晌得风楼里来了两个人,像是前门吴员外的表侄儿的三姑奶奶的外甥,到我们楼里吃霸王饭,叫楼里瞿管事领了人打了,这会子不依,正闹呢。”
裴臻连头都没抬,直接道,“管他是谁,绑了送官,砸坏的桌椅碗筷叫他们照原样赔。这点子小事还来烦我!”
助儿闭了嘴,在旁站着。他家大爷今日换了件石青色的绵纱衣裳,歪在罗汉床上的竹枕上,缎子似的头发搭了几缕在胸前,面如冠玉,衬得嘴唇嫣红,怎么看都是个美人啊……助儿陶醉不已。
“你在瞧什么?”那红唇轻启问道。
助儿由衷道,“大爷真好看。”
裴臻抬起眼,面无表情道,“你长了两个眼珠子嫌多不成?”
助儿吓得忙低头,裴臻也不说什么了,只静静的看书。隔了一会子,差不多掌灯时分,外头小厮通报,“阑二爷来了。”
裴阑进了里间,不像在外头那么谨慎了,一屁股做在南官帽椅里,面色不佳,看了裴臻一眼道,“我那小厮的事可怎么办,那家苦主闹得厉害,非治死他不可,他跟了我一场,也算兢兢业业,我着实不忍心看他杀头。”
裴臻白他一眼道,“谁叫你平日不立规矩,出了事才知道急!仗着主子的体面倒在外头称起大爷来,这种奴才就该交给丧家发落,依着我,你就拿出些钱来打发人送了去,旁的也别管了。”
裴阑是个极护短的,听了裴臻的主意,就像要他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似的,急赤白脸的就要跳起来,喊道,“就是条狗,好歹也跟了我七八年,要是助儿打死了人,你怎么说呢!”
助儿也很想知道答案,眼巴巴看着裴臻,臻大爷横了他一眼道,“若是助儿,我先杀了他,将他的脑袋摆在丧家的供桌上。”
阑二爷和助儿皆如斗败的公鸡,助儿更是心凉到了脚后跟,心想这样的主子不通情理,还是跟着阑二爷有前途些。
裴阑悻悻道,“我总不好看着他秋后问斩的,还是请大哥哥想想法子才好。”
裴臻看他那样,气得要命,斥道,“人家没告你纵奴行凶已是万幸,你还要怎么的!”
裴阑道,“他打死人时我不在跟前,怎么还编排上我了?”
裴臻冷冷哼道,“奴才有罪,主子是要连坐的,你不知道?”
裴阑虽有心救那小厮,却也不想把官司引上身,只得道,“看来也无法,我日后多帮衬他老娘也就是了。”
裴臻看威吓得差不多了,便道,“且看他造化罢,若不是斩立决,再拖个三五天的便能捡条命回来。”
裴阑忙问,“这话怎么说?”
裴臻翻着书,悠闲散漫道,“老皇帝死了,新皇登基,不是会大赦天下的么。”
裴阑此时如梦方醒,笑道,“还是大哥哥厉害,我想了这几日竟半点法没有,果然一语惊醒梦中人,只是那太祖爷什么时候死啊?”
“我那两个应天来的朋友说,左不过这三五日罢,可你那小厮就是赦免了,也该多给些银子给丧家,人家就这么个儿,才出来学徒就被你那刁奴一脚踩在腰子上送了命,往后日子怎么过?”裴臻又换了本书,看得无趣了就穿鞋下来,立在地上作指点江山状,“叫那小厮三跪九叩认爹妈去,将来还要给那两个老的养老送终,他这一生的业障才算完。”
裴阑调侃道,“你穿开裆裤时我便认得你了,从没觉得你是好人,如今怎的转性儿了?”
助儿道,“二爷还不知道罢,近来我们大爷做的好事儿可海了去了,又是给人治病,又是给人送匾的,还给个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小子找了条活路,你道奇不奇?”
阑二爷果然听见了大新闻,惊讶了半天,转头又思量了一下道,“那牌匾我是知道的,可是十字街的那家梨雪斋?里头那姑娘我也见过,可谓惊为天人啊,莫非大哥哥是冲着那糕饼西施去的?”
裴臻但笑不语,助儿解疑道,“那姑娘原就是老舅奶奶说给爷的,只因嫌是做妾,便一直不答应,我们大爷费了多少心思,到现在也没成,前两日大奶奶得着了信儿,跑到梨雪斋闹了一通,大爷的事怕是要黄了。”
裴阑摇头道,“这事可难办,大嫂子既这么的,你也只好在外头另置了家宅田产,按平妻的礼待她也就是了。”
裴臻道,“此事再容我想想罢,断然草率不得。明儿淡玉瞧她去,且探了口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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