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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堂坐落在龙门书院的最北端,是一间白墙灰瓦的两层阁楼。
顾旭走进门,便看见不少学生已经在此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边等待,一边有说有笑地讨论着今天这场万众瞩目的符道之争。
每个学生的手里都拿着一张金属令牌,一面雕刻着“龙门书院”四个大字,另一面则雕刻着他们自己的名字。当他们取到各自的饭菜后,并没有掏出铜板或票券,而是把令牌在桌上轻轻一敲,便算是支付了餐费。
顾旭本以为驱魔司总部衙门公厨里的菜肴已经足够丰富多样。
没想到这龙门书院的饭堂更是包罗万象。
来自全国各地的特色菜,比如金陵的盐水鸭、江南的虎皮肉、北方的龙须面、琅琊的酥糖、幽州的灌肠……都能够在这间屋子里找到。
“不愧是洛京权贵子弟们的学府,这饭堂里的菜品看上去简直比外头的酒楼还要丰盛些,”顾旭嗅着各种菜肴混杂在一起的香味儿,不禁在心头默默感慨道,“等过几天时小寒来这里进修后,面对这些美食,肯定会把持不住自己的。”
由于顾旭的容貌太过显眼,书院的学生们隔得老远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然而或许是因为他今日势头正盛。
或许是他在晋升第三境之后,气质变得比以往更加出尘脱俗——拿前世的话来讲,就是“帅得比较有距离感”。
学生们都只是窸窸窣窣地议论着,对他露出惊叹、钦佩、敌意或是花痴的眼神,却没有人会主动上来跟他搭话。
正当顾旭思考着“没有令牌该怎么在这饭堂里吃饭”的时候,一个身材瘦高、头发稀疏、仿佛竹竿一样的中年男子忽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顾……顾大人,我最近在符篆之术上有些疑惑,不知您是否愿意指教一二,”中年男子礼貌地开口说道,“这饭堂的令牌,您可以先借我的用。”
这人的神情有些拘谨,说话的语速也比较缓慢,听上去磕磕碰碰的,显然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顾旭转过头,一眼便认出他是龙门书院的教习杜远。
“指教可不敢当,”他谦虚一笑,回应道,“杜先生是闻名洛京城的符道大师,而我只是个初涉符道不久的晚辈,可不一定能帮得上忙啊。”
听到顾旭的这番客套话,杜远不禁微微眯起眼睛,把他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一遍。
他早就从别人口中了解到,顾旭从接触符道至今,只过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对于大部分符师来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打牢基,照葫芦画瓢地绘制一些简单的符篆,就可以被称作是“天资聪颖”了。
可顾旭却能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在符篆之术上达到其他人数年、甚至数十年都不可能达到的境界。
正因如此,当杜远看到顾旭这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孔,想到他那张获得了一百二十个积分、且令国师赞不绝口的答题卷,他的心情非常复杂。
“您肯定能帮得上忙的,”杜远认真地望着顾旭的眼睛,“我想请您跟我说说,您在题卷写的那句‘符道的本质是命名’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您方便,希望您不吝赐教。”
…………
很快,两人在饭堂角落的一张木桌两侧坐下。
杜远按照顾旭的需求,用龙门书院的令牌帮他买了一碗牛肉面。
而当顾旭按照对应的价格把几个铜板递给他的时候,杜远却立即收回了手,死活都不肯收下这些钱,嘴上反复说着“知识无价”。
于是顾旭意外地白嫖到了一顿饭。
同时他还从杜远口中了解到,龙门书院两位擅长符道的教习——杜远和傅韬,最近都在研究的过程中遇到了瓶颈,迟迟都找不到突破的方法。
长期以来,他们都对此深感苦恼。
直到今天,当他们听到国师对顾旭第一环节的答卷的评价后,他们仿佛在无垠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微光。
傅韬是个非常爱面子的人。若要让他放下身段向顾旭这样的晚辈请教问题,无疑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然而杜远却不一样。
他性格内敛,不善表达,也对“面子”、“名声”之类外在的东西不感兴趣。
学生们常常说他讲课磕磕碰碰,令人犯困——
如果说傅教习的符道课是“吹牛故事会”,由八成的闲话和两成的干货组成;那么这位杜教习的课堂就是“不需要真元的催眠法术”,基本从头到尾都在以毫无波澜的语调照着念备课笔记。
但是,所有人都对杜教习的钻研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
他常常把自己关在静修室里,废寝忘食地研究符篆。
几乎每一年里,他都能琢磨出不止一种符篆的改进方案,或是提出新的符道理论。
也正是这样的性格,使得杜远在看到突破瓶颈的希望时,果断地找上顾旭,并毫无架子地向这个仅有十八岁的年轻人请教问题。
顾旭认真地听完了杜远的叙述。
然后他指着自己面前装着牛肉面的瓷碗,向杜远提问道:“杜先生,这是什么?”
杜远微微皱眉:“碗?”
“那如果我用这个碗砸破了一个人的脑袋,那它又是什么?”
“凶器?”
顾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他没有立即做解释,而是继续提问道:“您应该知道,我今日来龙门书院,是为了什么吧?”
“为了书院教习的头衔?”
“没错,”顾旭淡淡道,“那如果我能顺利得到这个头衔,我身上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杜远想了想,说道:“如果您能成为书院教习,那您每个月都能够获得一笔银两,同时也需要履行教导学生的义务。”
“您可以尝试这样理解,”顾旭轻笑一声,“‘书院教习’的身份,将会是画在我身上的一道符篆——每个月的薪酬,以及教导学生的工作,将会成为这道符篆赋予我的新属性。”
杜远陷入沉思,久久不语。
顾旭见他眉头紧锁,便继续说道:“其实,‘顾旭’这个名字,也是刻在我灵魂上的一道符。它赋予了我这个世界上的身份和存在的意义,也使得别人有了认识我的途径。”
杜远深吸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已经离答案很近了。
只需要再往前一步,他就可以推开小黑屋的大门,看见外面明亮的世界。
而与此同时,顾旭的心头也莫名地冒出了一个想法:
“‘太上昊天’、‘紫微大帝’……这些神仙的名字,也可以看作是一种符篆吗?
“这些符篆又具备怎样的特殊属性呢?
“会不会是神仙权柄的象征,或是连接在祂们本体与信众之间的纽带?
“……”
当然,顾旭并没有把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说出口,而是低下头,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面条。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顾旭终于把碗里的牛肉面吃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这面条虽然看上去很清淡,但吃起来却口感极佳,他差一点儿就把里面的汤都喝完了。
他实在不敢想象,待时小寒那丫头来到这饭堂里,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随后顾旭站起身,表示自己要先行离开饭堂,赶回“思齐堂”,准备进行第三个环节的考核。
同时他开玩笑地声称:“愿上苍赐予我好运,今后能够与杜教习在此共事。”
杜远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思考问题,没有理会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顾旭知道,杜远大概率已经进入了顿悟的状态。
于是他便径直离开饭堂,没再打扰对方。
时间飞速流逝。
饭堂里的人群渐渐稀疏。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由淅淅沥沥的雨帘,变成了决堤的洪水,怒吼着从万丈高空中坠落。
学生们也都结束了用餐,纷纷离开这间屋子,准备去“思齐堂”那边凑热闹。
饭堂里只剩下杜远一人,还有几个拿着扫帚、沿着固定轨迹打扫卫生的金属人偶。
接着钟声悠扬响起,宣告第三环节的考核开始。
刺眼的电光贯穿铅色的云层,轰隆隆的雷声似乎在与钟响相互呼应。
杜远终于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认真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然后朝着“思齐堂”所在的方向深深地弯腰行礼。
他的前额一不小心撞在了桌角上,可他却浑然不觉。
…………
与此同时,四名候选人重新回到了“思齐堂”的书桌旁边。
此刻他们的神情各不相同。
顾旭依旧淡然自若,一双眼睛像是平静的湖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沈丘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在他的眼神中,透出了“重在参与”、“尽力就好”的想法。
赵欣然不经意地握紧了拳头,目光仿佛灼灼燃烧的火焰。作为四人中修为最高、资历最老的符师,她因为选错了解决问题的方案,在第二个环节中远远落后于两个年轻后辈;这让她感到有些不甘心。她很希望在这最后一个环节、也是最容易发挥出自己长处的环节中,竭尽全力,扳回局面。
至于莫厉,则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与早晨的自信满满截然不同。
待到钟声响起的时候,大齐国师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能否脱离书本,画出自己独有的符篆,是区分普通符师与符道大师之间的标准,”只听见国师开口说道,“所以,在这第三个环节里,我们会考察你们对符篆进行‘革新’的能力。
“如今长夜将至,大齐王朝将会面临更加强大、更加可怕的鬼怪。尤其是没有修为的普通民众们,他们的生命安危将会受到严重的威胁。
“我希望你们能设计出一种可以被广泛利用在民间的符篆,在‘长夜’降临之后帮助尽可能多的百姓脱离危险、保住性命。
“你们可以设计任何形式的符篆……用于攻击的、防御的,甚至用来求救和逃跑的都可以。我不会对你们的思路做任何限制。
“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话音刚落,国师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四名候选人静静坐着,陷入沉思,都迟迟没有开始动笔。
如果说,第二个环节的考核太过刁钻、太过超出常规,需要他们绞尽脑汁,穷尽毕生所学的符道知识,解决一个与符道、与修行、与战斗都关系不大的问题。
那么,这第三个环节的题目便是太过宽泛,看上去似乎很容易,有无数种可以选择的方案。
然而,正是因为自由度很高,所以符师们都犹豫不决。
这意味着,他们必须找到最佳的答案,比在座其余人更好的答案,才能成为最终的胜出者。
随着雨越下越大,窗外的世界变得愈发昏暗,也把灯火通明的“思齐堂”衬托得仿佛一个独立的空间。
大约一刻钟后,赵欣然开始动笔。
她手腕悬空,笔法流畅,宛如行云流水,颇具大师风范。
画符的同时,她眼中波动的情绪也渐渐收敛,目光重新变得淡定、锐利、专注,仿佛整个人都投入到了符的世界里。
十分钟过去了。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
她面前的符纸顿时迸发出璀璨的金光,令在场所有人一时睁不开眼睛。
众人虽然不知道赵欣然画的是什么符篆,但却能从这炽烈的光芒中感觉到符纸上蕴含的可怕威力。
莫厉和沈丘都不免感觉到一阵压力。
随后,赵欣然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符纸,看也不看一眼,便大步流星地朝屋外走去,将其交到正在亭子里喝茶的国师手中。
“真快!”教习傅韬看了她一眼,不禁喃喃道。
国师接过符纸,瞥了一眼,没有开口做评价,却微微点了点头,显然是持有赞许的态度。
上官槿一边为洛司首倒茶,一边默默感叹“洛京闻名的符道大师果然名不虚传”;同时,她心头也有些忐忑,担心顾旭可能会因为经验不足在这场比试中稍有吃亏。
唯有洛川面不改色。
他依旧定定坐在桌旁,出神地嗅着“百味茶”的芳香,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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