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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阏氏颛渠氏,惶惶不安的在她的亲卫的护送下,一路向西,向着燕然山逃窜。
她可不想成为匈奴历史上第一位被送去长安的匈奴母阏氏!
她更清楚,若落到汉朝皇帝手里,她会是个什么结局?
都不用开动脑子,只要回忆一下,汉朝人一直宣称的东西就知道了——高帝遗朕平城之耻,吕后单于书绝狂勃!
所以,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作为匈奴的母阏氏,她若被汉人所俘,最好的下场,恐怕也是被送去那位吕后陵前谢罪。
至于汉朝会不会对她宽宏大量?
自马邑之谋后,汉人什么时候对抓到的匈奴人‘宽宏大量’过?
卫青霍去病与他的部将们,生涯俘虏、捕获的匈奴贵族和王族,车载斗量!
这些人落到了汉朝手里后,基本都是查无此人!
唯有休屠王世子金日磾,混出了点样子!
但仔细去审视金日磾的崛起之路,每一个匈奴高层,都会浑身战栗——因为,金日磾在被信重与宠幸之前,他这个堂堂的休屠王世子,被汉人用为马奴,让他去养马。
至于他的父系?
连个水泡都见不到!
这就是匈奴人眼里的汉朝——霸道、残酷、无情。
高举着大复仇旗帜的汉人,对他的所有敌人,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匈奴制霸草原的时候,河西走廊里,羌人多达百万!
现在呢?
除了那几支跪舔的熟羌,石羊河以南,湟水以北的河西走廊里,连山沟沟里的生羌都已经被赶尽杀绝了!
特别是元鼎六年那一次,汉人几乎杀光、驱逐光了所有不主动向他们投降的羌人。
河西地区群山的数十支羌种,十不存一!
而汉人则将大量移民,迁徙过去,建立无数城镇、烽燧,更建起了一条边墙。
从此就将羌人死死的限制在了湟水以西的不毛之地,迄今不得翻身!
而在战争过程里,所有被俘、被捕的羌人贵族、巫师,几乎全部没有了讯息,连鬼都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还有南方的百越部族,这么多年了,那些起兵造反的家伙或者与汉人对抗的,谁见过有活的?
反正匈奴人的情报系统,从未听说过,有谁谁能在和汉人对抗后,还能活蹦乱跳的……
西南夷、朝鲜皆如是……
西域的事情,更是向匈奴人清晰无比的揭露了一个赤裸裸的事实——汉人,比匈奴人还会统治!
大宛、扶乐、车师、楼兰、轮台……
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王国城邦,不是跪舔汉人,就是化为灰烬!
这可比匈奴人狠多了!
偏偏,汉人在国际上的名声,要比匈奴好无数倍。
西域诸国,都存在着无数或明或暗的亲汉派。
甚至匈奴也是如此!
在这些人看来,汉,不仅仅是一个强国,更是一个文明、礼仪与秩序之国。
西域各国,都被汉人的表面所欺骗,为他们的强盛与繁荣而倾倒。
只有匈奴人,只有匈奴王族,才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汉!
绝不是他们自我标榜的王道乐土,更不是他们的文人吹嘘的礼仪之邦。
恰恰相反,祂是猛兽,是比匈奴更残暴更无情的国家!
匈奴人统治地方,从不会灭亡别人的国家,最多只是剥削剥削,欺压欺压。
但依旧让他们的贵族与祭祀,享有特权,拥有国家。
汉人呢?
所到之处,不服者死,不臣者亡!
偏偏所有人,包括匈奴的很多贵族都觉得,汉才是代表未来和将来的国家。
匈奴?
趁早埋进土里去吧!
如今,汉人再次打进姑衍山……
颛渠氏知道,这将给整个匈奴的所有贵族以沉重打击。
从今以后,恐怕,狐鹿姑和他的改革派,将要占尽上风。
而她本人的派系,恐怕要沉沦到泥潭深处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汉朝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带了可能就一万正牌汉军和一万多的附庸、带路党,就横扫了整个匈奴——哪怕匈奴主力其实并不在家。
但这也会向所有匈奴人都揭示一个事实——不学汉朝,难道等着那个年轻人,过个一两年就带兵来漠北旅游,在匈奴人的圣山上采风,甚至去余吾水和燕然山里和单于捉迷藏?
一想到这里,颛渠氏就只觉得心痛的无法呼吸!
她感觉自己的权力与地位,正在一点一滴的消失。
就在这时,她所乘坐的车辆,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颛渠氏皱起眉头。
“回禀母阏氏……”一个侍奉在车外的贵族,颤抖着道:“我们遇到了一个部族……”
“嗯?”颛渠氏听到这里,终于放下心来,骄傲的命令:“叫那个部族首领,立刻来见我!”
“母阏氏……”后者压低了声音,道:“您自己看吧……”
颛渠氏掀开车帘,然后她就见到了,在道路两侧与山峦之间,数以千计的人群,密密麻麻的拥挤了过来。
可惜,他们不是来侍奉、膜拜她的。
他们的神色,更是充满了肃穆与冷酷。
而颛渠氏的卫兵们,在这些人面前,除了不断退后外,没有丝毫办法。
“你们干什么!”颛渠氏忍不住尖叫起来:“我可是伟大的天地所立,日月所置之大匈奴单于之母!”
可惜,在平时百试不爽的身份,此刻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这些牧民、武士们,像没有听到一样,不断前进着,最终将颛渠氏与她的卫兵们挤压到了一个不足三十步的狭小区域。
数不清的弓箭与武器,都瞄准了他们。
然后,一个看似是萨满祭司打扮的男子,走出人群,傲慢的看着颛渠氏与她的卫兵们,骄傲的道:“蒙天神眷顾、日月与万物之灵所赐福的屠奢萨满,命我来传达天神与日月万物之灵的旨意:今匈奴侍神不诚,故神明震怒,降下灾祸,以惩戒不虔诚者!”
“然天神与日月万物,皆爱世人!若能有愿诚心侍奉、追随伟大的屠奢萨满者,必将蒙天神与日月万物所救,免于灾劫!”
说到这里,他拔出了自己武器,狰狞着问道:“你们是愿意向伟大的天神与日月万物,虔诚的谢罪,并发誓永远效忠和追随为天神眷顾,日月宠幸,万物保佑的屠奢萨满,遵从他的教诲,听从神的意志,并得到拯救,还是冥顽不灵,为天地日月万物所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颛渠氏还能怎么办?
她有不傻。
于是,她在纠结片刻后,就走下车辆,恭敬的跪到了所有人面前:“我,天地所置,日月所立之匈奴大单于之母,愿从伟大的屠奢萨满,遵从他的教诲,听从神的意志……”
其他贵族和卫兵,看到这个情况,只好纷纷跟着跪下来,膜拜道:“我等愿遵从伟大的屠奢萨满,遵从他的教诲,听从神的意志……”
包围着他们的人群互相看了看,立刻就爆发了出山呼海啸一样的狂欢之声:“伟大的屠奢萨满,您是天神的侍奉者,是日、月之灵的祭祀,是万物之灵的代行者,我们必遵您的教诲,行您所指示的信条……”
…………………………
姑衍山下,匈奴龙城。
汉军鱼贯而入,迅速控制了全城。
在整个过程中,张越甚至没有遇到任何有组织的抵抗。
于是,他顺利的进入了龙城最核心的区域——既匈奴历代单于的陵寝和祭祀神坛。
和后世那些不建陵墓,不立碑的游牧民族稍有不同。
匈奴的王族虽然同样不立碑起冢,但有着一整套严格的丧葬系统。
龙城就是这一体系的产物。
“天使……”虚衍鞮低着头,领着张越,踏入了这龙城核心的神坛建筑群,对他解释着:“此地就是供奉与祭祀自尹稚斜后的历代单于之所……”
张越也是别有兴致的打量过去。
只见眼前,出现的是一座座半匈奴半汉化的建筑。
既有着草原民族的粗狂,也有着中原游牧民族的细致。
这些神坛,皆是以各种石头堆磊在一起的,类似于中国祠堂的建筑。
不过,神坛周围,散落着的人骨和头盖骨,却显示着,匈奴依然是一个非常野蛮和原始的游牧民族。
“本使听说,匈奴每有单于崩,必殉其正妻之外的一切阏氏……还要勒令其生前奴隶、侍者陪葬?”张越看着那些骸骨,问道:“但这些人又是何故?”
“启禀天使,这些,乃是每岁从各部抽来的血税,乃是各部自愿向历代单于与祖先之灵敬献的祭品……”虚衍鞮低着头道:“一般,皆是从西域诸国以及别部附庸之中抽的奴隶……”
张越听着,摇了摇头,道:“以人为殉,背君子之道,別于人伦,吾实悯之哉!”
说着张越甚至有些眼眶发红,掉下了些眼泪,拉着虚衍鞮的手,道:“若是将来,天子册封大王为匈奴单于,正名即位,万勿重蹈自冒顿以来的覆辙与错误啊!”
“孔子曰:尊五美,摒四害,君子信然后劳其民……”
“吾师董子亦曾训曰:君者,民之心也,民者,君之体也!”
“其与大王共勉之……”
虚衍鞮还能说什么?
只能是不住的点头,给大学阀跪了!
到现在,他也差不多知道了,这位汉朝侍中的背景、来历与传说。
知道了他不止是一个汉朝皇帝的宠臣,带兵强悍的将军,武力超群的bug,更知道了,他还是汉朝学界的下一代杠把子,哪怕是在匈奴也大名鼎鼎的董仲舒的再传弟子,未来的公羊学派领袖!
对这样的人,虚衍鞮除了无条件盲从和跪舔外,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不过……
虚衍鞮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理,紧张的看着张越,问道:“天使……匈奴自尹稚斜单于以来,屡屡与天子为难,所行狂勃,背弃天地,其罪无赦,然而……”
张越一听就知道,这人的想法。
无非就是怕张越模仿当年的偶像,将尹稚斜等单于的棺椁,从地下挖出来,然后鞭尸,挫骨扬灰。
而且,张越现在手里,就有着最擅长做这种事情的乌恒人!
只是,虚衍鞮肯定是不愿意出现这种事情的。
因为,一旦出现这种事情,他就算成了单于,也活不成!
汉也好,匈奴也罢,都不可能容得下他了。
对匈奴来说,他是叛徒。
对汉来说……
一个连祖宗都肯不要,连祖先尸骨都可以眼睁睁看着被毁掉的家伙。
还能有活路吗?
天地君亲师。
连帝王也不敢动摇半分!
不过,虚衍鞮现在其实没有半分自主能力。
纵然张越要做,他也只能服从,甚至还得冲在前头,不然,随便出个意外……就死翘翘了……
故而,虚衍鞮如今是胆战心惊的看着张越,等待着审判。
“大王,将我汉家看成什么人了?”
“吾汉室,本帝高阳之后,为尧之嫡传也!岂会做这种事情?”张越正义凛然的说道:“当初,冒顿等人之事,实乃是乌恒诸部泄愤,朝堂阻止不及之过也!”
“这一点,还请大王务必晓瑜忠勇之士,万万不可令谣言、流言肆虐!”
是的,中国必须永远光辉正确,始终站在人类的道德高地,始终代表着人类的希望与世界的未来。
至于那些脏事和不好的事情,从来都是不懂事不听话的顽皮小子做的。
真正的汉官、汉将,都是正人君子。
当然了,自家孩子调皮捣蛋,当家长还能杀了他不成?
打几下手心,罚站一下,让他抄几遍孔子、孟子、董子教诲,就差不多行了。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
以暴易暴,像什么话嘛……
对不对?
虚衍鞮却是听得一楞一楞的,根本跟不上思维,只好千恩万谢:“天使慈悲,天子大德,小王感激涕零,纵然为牛为马,衔草结环恐怕也难报大恩大德之万一啊……”
“唉……”张越笑眯眯的扶起虚衍鞮,道:“大王不必如此……”
他看向前方的那些匈奴单于们的神坛,眯起眼睛,道:“此地,就还请大王主持清扫和清理……”
“本使将择日,亲自来祭匈奴历代单于……”
“嗯?”虚衍鞮脑子更加混乱了。
不挖坟鞭尸,反倒祭祀,这是什么鬼?
不符合认知与常理啊?
他哪里知道,随着汉匈国势消长,这一战后,汉室就将重新获得全面的战略主动权和先手,拥有了灭亡匈奴的战略基础。
但……
匈奴灭了以后呢?
这漠北交给谁?
难道去赤山把鲜卑人拖来,或者让乌恒人也拥有此地?
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是养虎为患,是为子孙埋下祸根!
作为穿越者,张越才没那么傻呢?
知道为什么晚清西方列强不彻底打垮满清吗?
因为,腐朽的满清,符合他们的利益。
傻子才做这种事情!
推翻满清后,万一换上来的是一个比满清强大、进步和有上进心的政权怎么办?
拿皇的预言岂不是要实现了?
所以,西方列强,对满清的态度从来都是暧昧的。
与之相反的,则是大怂!
北怂在女真兴起后,傻了吧唧的和女真人联手搞掉了辽,然后,被女真灭掉了……
然后南怂,记吃不记打,又犯了同样的错误,结果……所有人都看到了!
事实上,对于一个成熟的国家来说,当然是会选择与已经熟悉和清楚的人打交道喽!
毕竟,两个彼此知根知底的国家,远胜过一个陌生的无法掌握和控制的势力!
前者,一切都在控制范围,彼此也都门清。
后者的话……
鬼才知道对方心里面在打什么主意!
如今也是一样!
对汉而言,彻底灭亡匈奴,是下策中的下策!
匈奴死了,换一个未知的,甚至可能比匈奴更先进更强大的敌人,这是傻子行为。
与之相比,匈奴多好啊!
汉匈打了一百多年交道,要是再算上李牧,就是两百年。
你知道我的长短,我也明白你的深浅。
虽然是敌人,但一切都在可控制的范围。
一切都在可以商量的范畴!
便像现在,汉军虽然长驱直入,然而一路俘虏的匈奴部族牧民与武士,只要放下武器,乖乖听话,就不会伤害。
匈奴人也同样知道这一点,所以都很乖。
若彼此不熟悉不清楚呢?
那肯定免不了恶战,少不得杀戮!
所以,灭亡匈奴,甚至种族灭绝?
这是不可能的。
手持斧钺,口衔诗书,才是王道!
这也是为何,宣帝会接纳呼韩邪,并大力扶持,输送无数资源支撑的缘故。
留着匈奴,至不济,匈奴人也会挤压和打击其他新兴民族与势力。
这就像农民种田一样,地里的麦稻多了,杂草的生存空间就少了,变数也少了。
只要定时除除草,就还是好庄稼!
反之,满地杂草,就算可以除掉,也要累的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而这在后世,是地缘政治学的一部分。
也是无数血的经验与教训后总结出来的东西。
你杀死你的敌人,得到的可能不是胜利,而是一个全新的更难缠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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