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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泽之中,张越让人将一张从南池带来的堪舆铺开。
这是一张用帛布绘制的地图。
绘制时间,起码有二十年了。
虽然可能有些纰漏,但大体上还是可以信赖的。
张越看着地图,凝神片刻,然后就找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我们在这里……”张越用手在地图上点了点。
青泽,也就是后世的查干诺尔湖,在内蒙古自治区苏尼特右旗境内,位于著名的浑善达克沙地中心,即使后世,也是前往漠北的地区的必经地。
“鶄泽在这里……”张越又在地图上指了指。
鶄泽,应该就是后世二连浩特市与蒙古国交际的某处。
不过,古今地理地貌,变迁非常剧烈。
加上两千年来的沙漠活动与沙丘移动。
张越也不确定,所谓鶄泽,到底是在二连浩特市境内还是境外。
但坐标还是很好找的。
确定了青泽方位后,张越很快就在青泽附近找到了后世大名鼎鼎的朱日和地区。
可惜的是,此时的朱日和,只是一片荒山与戈壁。
并没有满广志可以抓。
而鶄泽,就在朱日和的正北方向。
“从俘虏的口供中,吾等可知,此番入寇幕南的呼揭骑兵数量大约在四千到五千左右……”审视着地图,张越一边思考,一边说着:“而这些骑兵,活动在从青泽以北至弓卢水以南的区域……”
“目前,大约有两千到三千左右的骑兵,聚集在鶄泽东北、西南一带,似乎是打算围困此地,逼降或者攻破呼奢部!”
张越扬了扬手,问道:“诸公对此有何见解呢?”
西元前的骑兵作战,与后世人们熟知的骑兵作战,是截然不同的。
除了汉军因为大量装备脚踏弩与连弩等武器,所以,具备了一定骑射能力外。
几乎所有骑兵,都是以冲锋、对砍或者下马步射为作战方式。
这一点,全球通用。
不然,数十年后,安息帝国的帕提亚骑兵,就不会给罗马人造成那么大的恐慌了。
罗马的重步兵方阵,被安息人用一个很简单的回马射战术,就打的溃不成军。
众人互相看了看,然后齐齐看向张越,拜道:“一切唯侍中之命是从!”
张越却是有些失望。
他希望建立一个类似德国的总参谋部一样的军事指挥机构。
可惜,时代的局限性,让他的这个野望,一直难以实现。
主要原因就是缺乏人才。
尤其是缺乏,既熟悉战争,懂得军事常识,同时具备丰富的军事知识储备的人才。
特别是现在,在他身边的人里,除了郭戎可能稍微懂些兵法外,其他人连兵书都没有看过。
至于那些乌恒贵族们……
能识字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所以,总参谋部,哪怕是临时的前敌参谋指挥机构,根本建立不起来。
“可惜了……”张越在心里微微摇头,他知道,汉军要想走得更远,拥有更高的作战效率,就必须组建一个合格的参谋部。
科学而合理的制定作战计划与战略,调配物资、兵力。
所以,这次回去后,一个类似太学这样的军事院校的建立,就一定要提上日程来。
内心想着这些,张越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站在堪舆前,微微摆手道:“诸君请看……”
“目前的战场态势是这样的……”
“我军目前在鶄泽正南……”
“此外,司马将军与续将军所率骑兵,则应该已经迂回到了盐泽与鸿鹄泽一带,对鶄泽从西北、东南两个方向,形成了钳形夹击……”
“本来的部署,应当是明日拂晓,我军率先从正南突袭鶄泽,吸引呼奢叛贼火力,然后,续将军统帅的长水精骑自东南击其侧翼软肋,同时司马将军所部则从西北而来,断其退路!”
这是张越第一次尝试,将一些后世的战法,用于在当前的实践。
简单的来说,是将呼奢人当成了新手村的小怪。
打算,实践一下一些新的进攻战术。
可惜现在,一切都变了。
新的敌人的入场,使得新手村变成了高级副本。
挑战等级与风险,瞬间猛增。
要知道,现在进入幕南的,只是呼揭部的几千骑兵。
在弓卢水后,张越不清楚,卫律还有多少兵力可以动用?
而且,从料敌从宽的角度考虑。
张越不得不推演,当卫律得知汉军出现的情报后,他率主力而来,与张越在这幕南北部会猎一场的可能性。
而要命的是,现在,他手里的兵力,过于分散了。
在之前,这没有什么问题。
但现在,若是与匈奴在幕南展开一场骑兵会战。
那这无疑是致命的漏洞。
一旦,卫律知道了汉军的兵力分散。
那么他就可能,聚集起他的主力,选择一个合适的战场,寻机包围、围歼一支被分割的汉军。
就像匈奴人曾经在浚稽山对李陵做过的事情那样。
一念及此,张越就迅速的知道了,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决断了!
绝对不能给匈奴人发现己方当前兵力分散的情况。
那么,什么样的选择,可以让匈奴人忽视掉己方当前格局呢?
“诸君,我军必须在明日正午之前,进抵此处!”张越用拳头猛然在地图上一砸。
众人定睛看过去。
发现,当地正是位于鶄泽西南的一处山丘谷地。
此地无名,但,在这鶄泽方圆的数百里,却拥有着一个绝佳的优势。
那就是——居高临下。
这是本地地理构造决定的。
无论是现在的呼奢部牧场,还是后世的二连浩特地区。
其地理构造,都是近乎相同的。
那就是地势平坦,但却也有着落差。
基本上是从西南向东北逐渐倾斜。
最西南与最东北之间的落差,可能有三百多米。
而那处山丘谷地,正是鶄泽方圆三百里内的制高点。
而当代骑兵,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这样的合适进攻发起地。
居高临下的骑兵,将拥有巨大的速度优势。
就像当年,匈奴人占有河套时,他们的骑兵总是可以对汉边塞造成巨大压力一样。
从高地向低地进攻,总是会拥有优势。
而这个山丘谷地,与青泽之间的直线距离,并不远。
最多也就两百多里的样子。
骑兵急速行军,没有阻碍的话,一天时间是足够抵达的。
但问题是……
“侍中公,一日之间,进抵此处,小人等恐怕有些难度啊……”独孤敬忍不住说道:“不是小人等推诿,实在是……”
张越摆了摆手,知道对方的意思。
他率领的这些乌恒义从,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就是乌合之众。
一天之内,奔袭两百多里,不是不可能。
但,假如这样做了的话,这三千多骑兵,起码有一半要掉队。
这是无法以人力意志来转移的客观事实。
缺乏训练、配合,彼此默契不够。
各部骑兵骑乘的战马素质也各不相同,骑手的身体素质与战术素养,也大相径庭。
一旦开始长距离奔袭,很快就会出现问题。
掉队和走散,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这个尔等就不用担心了……”张越神秘的笑了一声:“本使又没有说过,全军抵达的话……”
“只需要有人能率先抢占此地……”张越看着地图,抿着嘴笑了起来:“那就足够了!”
这个无名谷地,拥有巨大的战略价值。
在这场博弈中,谁先抢占,谁就握有了主动权。
张越现在只希望,呼揭人不要知道这个事情,更不要派人去抢占它。
张越抬起头看向众人,问道:“谁能为我,去完成这个使命?”
“先登者,本使将上奏天子,为其请功,比汉军军法中‘先登敌城’‘夺旗’之法!”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立刻,无数人争相请缨。
出于刺激和鼓励乌恒人的战斗意志的原因,张越最终将这个任务交给了郝连破奴与他带来的两百多骑兵。
夺下这个任务后,郝连破奴当即兴奋的难以自抑,几乎就要拍着胸膛保证,不成功就成仁了。
但张越却没有任何的喜悦之色。
送走郝连破奴,令其立刻出发后,张越独自审视着当前战局。
内心,难免泛起忧虑。
他很清楚,目前他必须和时间赛跑。
必须抢在卫律反应过来,并发现汉军其实力量处于分散之前,竭尽一切制造声势和影响。
迫使匈奴人,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从而给司马玄所部与续相如所部足够的撤退、转移时间。
并最终,为三方会师创造有利条件。
“这场战争——假如卫律果然决定与我在幕南会猎的话……”张越目光盯着地图:“胜负手恐怕就在我能以多快的速度,将我军兵力尽可能的集中起来!”
大军会战,先握成拳头的一方,胜算肯定更大。
不过,张越也并不慌张。
因为,当前世界的战场,就像后世的魔兽、星际比赛。
敌我双方都被战场迷雾所笼罩。
在没有足够的侦查情报,确认以前,谁都不知道,对方的部署和兵力组成。
而且,即使是侦查清楚了,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也可能使得双方都犯下无数错误。
所以,在这样的战场上。
要确保胜利,只能做一件事情——我军必须确保尽可能少犯错,并促使敌人多犯错。
这样就可以在理论上获得胜利。
当然,也仅仅是理论上。
而在实际上……
或者说真实的战场上。
决定胜负的,终究还是人,是第一线的战士。
是铁与火的碰撞中,哪一方的意志更坚强?决心更大?
所以,对于指挥官来说,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其实就是一场赌博。
赌我的运气更好,我方士兵意志更坚强,更能承受压力。
而,张越现在的作为,其实就是在向敌人施压。
一旦成功抢占下西南的那个无名山丘谷地。
哪怕他所率的骑兵,只是三千多乌合之众。
但匈奴人也不敢不重视。
迫使他们主动来攻。
从而解放,实际上的真正主力。
也算是田忌赛马故事的另类演示了。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乌恒义从,到底靠不靠得住?
他们能不能承受匈奴人的进攻?
握住手里的节旄,张越明白。
他必须这么做。
不然,目前的技术条件下,续相如和司马玄一旦判断失误,就可能陷入危险。
尤其是司马玄所部,他们可能会陷入重围。
“所以……我必须更冒险一些……”张越喃喃自语着。
随后,他就在战场上加入了全新筹码。
“来人,传我将令,打起天子节旄与依仗!”张越大声下令:“命人鼓吹仪仗,一路尽可能的张扬!”
这就是要明摆着告诉那些侦查的匈奴骑兵——汉天使在此,你们知道了吗?
若是不知道,那就听听这乐声,看看这节旄。
赶快回去报告你们的主子!
……………………………………
弓卢水之畔。
卫律已经听完了屠姑射使者的报告。
他皱起眉头,满眼疑虑。
“你是说,你们在鶄泽的西北、东南,都发现了汉军踪迹?”
“东南出现的玄甲骑兵……”
“西北的盐泽,发现的是轻骑?”
“回禀伟大的丁零王,确实如此!”那使者趴在地上,唯唯诺诺。
卫律内心却是泛起了无穷的疑惑。
他找来熟悉幕南地理的人,向他询问了当地情况。
可是,匈奴人离开幕南已经二十七年了。
多数人都是通过长辈的口述,隐约知道一些事情。
而这些事情,就像电视上的广告。
都是些类似某某地方有水源啊,XX地方的牧草更好啊,还有就是几月的降雨比较多,什么时候该带着牲畜迁移了。
详细细节和具体情况,就连当事人都不知道。
匈奴人也没有什么绘制地图的传统。
还是赵信来了匈奴后,才教会了匈奴人绘制军用地图。
但,掌握这种技术的人,实在太少。
而且测绘这种事情,对匈奴人来说实在太高级了。
故而,到现在,匈奴人依旧是一支经验军队。
一切都靠经验,很少依靠制度与组织。
故而,卫律听得,真是云山雾罩,反而更加糊涂了。
反倒是姑衍王,大约听出了些大概,对卫律说道:“丁零王,大体意思应该是,汉军出现和活动的区域,都是鶄泽侧翼与侧后方……”
“哦……”卫律点点头,这样一说他反而明白了一些。
但心里面,却满是疑窦。
因为他发现,他不知道汉军的意图是什么了?
玄甲骑兵出现在侧翼?
这或许可以理解为,可能是从五原出发的骑兵,通过龙城,抵近鶄泽。
应该是汉军屯驻在高阙的那支高阙军?
但出现在侧后方的轻骑是什么鬼?
更重要的是,呼揭使者的报告,并没有说明他们到底知道多少汉军的详情?
在斥候战上,毫无疑问,呼揭骑兵被汉军打了个彻彻底底的溃败。
不过,这不能怪他们。
毕竟,当前世界,能与汉军精锐的斥候作战,还能占有上风的军队,几乎不存在。
哪怕是单于的直属万骑,也经常被汉军的精锐斥候打的连门都不敢出。
以至于匈奴人,不得不以整支整支的骑兵,作为战场前导,侦查军情。
但,这在现在,却给卫律留下了一个极大的问题。
那就是,他几乎不清楚,汉军的兵力。
他甚至不知道,这次汉军来的都是那些军队?
就更不要提,这些汉军有没有步兵随同作战了。
整个战场态势,几乎使得他陷入了一片黑暗。
但使者却很急切,他急着问道:“伟大的丁零王,我主请我请示:我军是走是打?”
卫律闻言,皱着眉头,摇摇头道:“不急……”
“你先回去,回禀呼揭王,就说我请他再等三日,待我考虑清楚……”
“在此期间,请呼揭王尽量收缩兵力……”
“最好保持对鶄泽的压力……”
“三日后,若没有得到我的命令,呼揭王就可以自行撤退了!”
打发走呼揭人的使者,卫律就和姑衍王互相看了看。
“大王,您的意思呢?”卫律问道。
姑衍王想了想,道:“以本王之见……”
“我军应该立刻渡过弓卢水,向盐泽一带挺进……”
“若有机会,那就逮住这支汉军轻骑!”
“若能吃掉……”姑衍王呵呵的笑了起来。
对现在的匈奴而言,能够歼灭一支完整的汉军,绝对是值得大书特书的胜利!
但卫律却有不同意见,他摇了摇头,道:“大王,看过那部《战争论》吧?”
姑衍王点点头。
卫律轻声道:“我记得,其中有一章说道:坚持集中兵力各个歼灭的原则,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不以保守或夺取地方为目标,应该集中兵力,摧毁敌人所依赖的重心,同时我军应该尽可能的集中……”
卫律站起身来,看向南方,面带忧虑:“大王,现在《战争论》的著者就在对面,就在幕南的某处……”
“您以为他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吗?”
“料敌从宽啊!”
“盐泽是一片很大的区域,万一其中藏了数千步兵,以弓弩对峙……”
“我军一旦顿兵其下,就可能会被其拖住……”
“依臣之见,大王,我军当立刻集中兵力,并保有当前的有生力量……”
“让呼揭人去试试这些汉人的水深水浅……”
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对策。
姑衍王听完,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因为对匈奴来说,呼揭人?
好吧!
不过一群奴隶的后代,只是炮灰而已。
真以为单于夸一句‘此乃天神赐我之流星锤’,就真以为有很高的地位了?
其实,实际上,在匈奴人眼里,呼揭人就和西域各国一样。
不过是炮灰而已。
甚至,呼揭人在匈奴人眼里的地位还要更低。
毕竟,西域诸国都很温顺、听话。
呼揭就不一样了。
这些疯子,若不是没办法,谁愿意放他们出来?
而且……
对姑衍王来说,让呼揭人吃亏,其实非常有利。
甚至,呼揭人全军覆没,对他来说,可能还要更有利一些。
因为,这样就可以堵住很多守旧贵族的嘴。
让他们知道,必须放弃过去的传统了。
匈奴人要生存,只能向汉朝学习。
必须坚持尹稚斜单于以来的正确道路,严厉批判儿单于时代的逆流。
毕竟这几年,可是有许多人都拿呼揭人做例子,叽叽歪歪的说着什么‘我大匈奴就是好,何必学什么汉朝呢?’‘你看呼揭骑兵,不就在战场上表现的很好嘛’。
这些傻子却也不用自己的榆木脑袋好好想想,用两三千的损失去交换几百个汉军步卒,这到底算什么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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