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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国璋穿着一件新买的青衫直衣,带着网巾。里面的头发梳理得整齐,还抹了油,光亮得像是狗用舌头舔过的。
走进革营庄,他对这里的环境有点好奇。
低矮的房屋,杂乱的巷道,臭污满塞的水沟,还有一堆堆的苍蝇。让岑国璋深刻怀疑,昱明公约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
看人家韩尚书,为了看星子湖的湖景,散心消郁,修了那么一座别致的院子,还养了一个戏班子。
再看看这里,同样是文官的别院,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跟着出庄迎接的仆人,一直走到庄子前。
门口种着一排柳树,青枝翠叶,郁郁葱葱。嗯,这算是有那么一点味了,有点像文人的别院庄园。只是一扇黑漆漆的院门,显得很普通。
旁边还没有石狮子,不威风啊。
“岑大人,请进!我家老爷在里面等着。”
走进院子里,绕过照壁,穿过前厅,走到后面的园子里,豁然开朗。
中间挖了一个不大的池塘,两亩多大。周围种着一圈的柳树,翠丝垂下,像是无数的钓鱼线,在水面上摇曳晃动。
柳树后面,是一圈石头或木制的座椅,疏散地落在假山花丛之间。
右边有一个大亭子,也是个大台子,可以遮风挡雨。台面上很宽阔,全用木板铺就。搽拭得干干净净,上面散坐着一群人。
上首正中间的是王云,穿着一身道服,与旁边坐着的,穿着常服的李浩等人截然不同。熟悉他的人,愿意穿道服已经表示对今天要发生的事情很郑重了。
他们都是士林文坛的大拿,捋着胡须,神情复杂地看着走过来的岑国璋。
下首坐着杨谨、薛昆林、曾葆华等人,看样子王云门下的弟子,只要在京的,都来了。他们满脸笑容地看着岑国璋。
那些自认的弟子,跑来听学的学子,没有资格进入到亭台上去。分散在池塘旁边的座位上,一边往这边看着,一边低声议论着。
哦,修心公子这个小白脸居然也混进来了,怎么哪里都有他,难道就因为他脸白?
走到亭台前,岑国璋停住了脚步。王云挥挥手,大声道:“上来!”
岑国璋心头一热,可算找到组织了!
自己在富口县,从小小的典史起步,单打独斗,一半靠本事,一半凭运气,总算站稳了脚根。然后又机缘巧合巴结上韩尚书,借着他翅膀又飞了一阵子。
但是很快又翻了脸,紧接着自己被那些王八蛋一个又一个的欺负。没有人撑自己,阿猫阿狗都敢到自己脖子上拉屎。这不算,这些王八蛋还专门拉稀的。
太踏马的欺负人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因为自己没有组织啊,没有强有力的靠山。孤军奋战,太累了!
现在好了,被天下知名大儒列入门下,以后自己再也不会单打独斗。
岑国璋上前去,拱手作揖道:“晚辈岑益之,见过昱明公,见过诸位大儒名公!”
王云看着岑国璋,一脸的欣慰。
“今天唤你过来,是想与你商量件事。”
“请昱明公明言!”
“我想收你为弟子,传授本人这些年苦读圣贤书的心得,不知你可愿意?”
岑国璋拱手作揖道:“能拜入昱明公门下,学生三生荣幸!只求昱明公不嫌弃学生愚钝!”
“好,你愚钝?哈哈!”王云大笑道,“今天有幸邀得诸位同贤俊才,就是想请为在下收弟子做个见证。”
“恭喜恭喜!”李浩等人连连拱手祝贺道。
就在一团和气时,有人大声叫道:“我有异议!”
众人转头过去,原来是修心公子。
妈蛋的,我是偷了你老婆,还是欺负了你妹子,老是针对我!哦,我明白,因为我长得比你帅,还那么有才华,你嫉妒了!
“你有异议?你有什么资格异议?你是昱明公的同辈还是好友?你一介晚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异议?”
面对岑国璋的斥问,修心公子语气一滞,随即朗声道:“昱明公的道德文章,天下敬重,想拜在门下者,如过江之鲫。这位岑国璋,诗词不精,经义不熟,何德何能,被昱明公收列门下?晚辈不服,替天下诸多学子不服!”
此时的岑国璋反倒不好做声,转头看向王云。
眼下这情景,也只有他出面解释才说得过去。
只见天下闻名的昱明公王云捋着胡须,淡淡地说道:“在下收弟子,除了学问品德之外,一是讲机缘,二是要过三关。岑益之的品行,有目共睹。在富口县昭雪冤案,为民谋利,不仅有岑青天美誉,更有岑财神之称。”
“此乃雕虫小技,旁枝未节!”修心公子突然插话道。
曾葆华勃然大怒,呵斥道:“旁枝未节,你懂吗?你除了吟几句诗词,在青楼勾栏赢得薄名之外,还会什么?甚至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懂!长辈说话,可以随便乱插话吗?你的仁义礼节都学到狗肚子去了!不当人子!”
一通大骂,把修心公子骂得面红耳赤。
此子一向受人追捧惯了,养成了自傲不逊的脾性,却忘记了今天是怎么场合。就是他老师、他那三品官的父亲来了,都得老实地在一旁倾听教诲,何况他!
看到犯了众怒,修心公子不敢吱声。他虽然有名,那只是在井市瓦栏里。在正统的士子儒林里,根本不算什么。
王云淡淡一笑,刚才的事情像是庄子外面犬吠而已,继续说道:“学问不佳,这样才好。要是他才学皆佳,要我这老师做什么?”
众人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在诸多名士大儒的见证下,岑国璋恭敬地向王云行了拜师礼,正式列入王门弟子之中,位列第四十九位。
至于正式的拜师礼物,王云叫岑国璋过两天补上,给师兄们,以及来听课的学子们打打牙祭。
礼毕之后,王云把岑国璋叫到书房,只有他们两人,面对面地谈话。
“我收徒,最重要的就是过三关。只有通过了这三关考验,我才会决定收他为徒。”
“请问老师,是哪三关?
“问之以是非而观其志,穷之以辞辩而观其变,咨之以计谋而观其识。”
岑国璋回想起自己与王云见面后的诸多事情,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老师就对自己进行了考察。
观其志,多半是从丘好问、曾葆华与自己的谈话中获取。
观其识,国子监那次肖本分污蔑全春芳偷钱包案,多半就是亲眼看自己的才识。
观其变,多半是花萼楼那次。
修心公子就是根棒槌,随便有人挑拨,他就会针对自己。李浩师伯跟着训斥自己,多半也是其中一步。当时自己要是年轻气盛,跟修心公子针锋相对起来,又或者跟师伯顶嘴,多半是过不了关。
唉,还是你们城里人会玩!收个徒弟这么多花头。
王云哈哈一笑:“你们这些后面收得弟子,确实要吃亏些。前面收得那些弟子,你的师兄们,都是随拜随收。后来拜师的人多了,才立下了这诸多的规矩。”
“老师,那么对于我们这些后面拜师的弟子,有补偿吗?”岑国璋笑着问道。
王云指了指他,笑着答道:“有为师和那么师兄教诲你,护着你,还不够吗?”
在皇城勤政殿,正弘帝坐在龙案后面,默然不语。
周公公站在案前,低着头,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在正弘帝身边,站着一位头发胡须花白的公公,一动不动,双目微闭,好像睡着了。
“终究还是拜在昱明公的名下。”正弘帝开口说道了。
“上回王爱卿、李师的平定豫章逆贼方案,你们都听过的,觉得如何?周大伴,你先说。”
周吉祥知道皇上问得是上回王云和李浩分别献上的,如果乐王在豫章谋反,如何讨逆平定的方案。
“回皇爷的话,这种军国大事,奴才不懂。奴才只知道听皇爷的吩咐。”
“你个滑头。任公,你觉得这两个方案谁优谁劣?”正弘帝转过头来,和声和气地对那发须花白的老太监问道。
他叫任世恩,皇上五岁时,他就被分在身边照顾,一直跟了三十年。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回皇爷的话,谁优谁劣,老奴也说不上。只是王大人的方案,老奴听得明白;李大人的方案,听完后是云里雾里。可能是老奴愚钝,不知道里面的深意。”
正弘帝笑了笑,不再追问。
“周大伴,查出是谁想给广安王府塞人?还秦淮河花魁,哼!”
“回皇爷的话,是兰阳伯为首的那伙人。”
“呵呵,按捺不住了,这么早就下场押注了。”正弘帝冷笑几声,“传旨,着兰阳伯为钦差使节,奉旨出使安息、贵霜两国,安抚藩属,宣扬天朝之德。”
周公公心里一咯噔,出使安息、贵霜两国,没个三五年是回不来。
这一趟不仅路途遥远,行程也极为辛苦,为国殉职的概率极高。
看到周公公的脸色,正弘帝冷冷一笑,“担心兰阳伯身体吃不消?呵呵,他如此上窜下跳的,说明身体好得很!等出使安息、贵霜回来,朕再派他去宣抚南海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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