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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拥有理论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我们当然可以脱离理论进行严谨的科学研究。科学家们所称的现象学就是指对实证规律性的观察,并无明确的理论支持。在我的三元结构中,我将理论归入“脆弱类”,将现象学归入“强韧类”。理论是极其脆弱的,它们兴起又消亡,循环往复;现象学则更经得起推敲,我不相信人们会意识不到,现象学是“强韧的”、可用的,而理论往往言过其实,在物理学领域之外决策时并不可靠。
物理学享有特权,它是一个例外,这使得其他学科模仿它就如同鲸鱼想要像鹰那样飞翔。在物理学领域,随着理论的发展,误差越来越小,所以,说“牛顿错了”显然很抓眼球,是一些耸人听闻的科学小报的绝好素材,但最终这只是捏造事实;更中肯的说法是:“牛顿的理论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并不准确。”牛顿力学原理的预测惊人地准确,除了当物体在以接近光速的速度运动时,你不会指望自己在下一个假期的旅途中达到这个速度吧。我们也经常在一些头版头条上看到虚假信息,声称爱因斯坦有关光速的理论是“错误的”,而用以证明他错了的工具是那么复杂且精准,以至于他们所阐明的观点在或近或远的未来对你我来说都无关紧要。
另一方面,社会科学理论却似乎多有分歧。在冷战期间,美国芝加哥大学推崇“自由放任”理论,莫斯科大学所讲授的却正好相反——但两国的物理系所讲授的内容即使不是完全相同,也大体一致。这就是为什么我把社会科学理论放在三元结构图的左栏,因为对现实世界的决策来说,它们超级脆弱,在风险分析方面也不稳定,说它们是“理论”实在让人感觉不妥。在社会科学中,我们应该称这些阐述为“幻想”,而不是理论。
我们必须构建一种方法来处理这些缺陷。我们不可能再等上24个世纪。在医学领域,医源性损伤会因人口基数大而分散(因而是平均斯坦),而社会科学和政策所带来的医源性损伤则不同,由于权力的集中,其产生的伤害可以一举摧毁我们所有人(也就是极端斯坦)。
不要什么事情都不做
2007年经济危机的主要来源就是,超级脆弱推手艾伦·格林斯潘(回顾历史,他无疑是最高级别的创伤源了)旨在消除“经济繁荣与衰退的周期”的各项举措,导致所有风险藏于地下且不断积聚,最终摧毁了经济,引发了“医源性损伤”。最让人郁闷的是,格林斯潘竟然还是一名自由主义者,表面看来他本该确信经济应该按照自己的方式运转;人啊,总是在无休止地愚弄自己。脆弱推手戈登·布朗领导下的英国政府,也运用了同样天真的干预工具。布朗是启蒙运动的支持者,他的宏大抱负之一就是“消除”经济周期。脆弱推手布朗同样也是一个“医疗性损伤”大师,虽然未必能与格林斯潘平起平坐。目前,布朗正在向世界宣扬他的“道德的”和“可持续的”金融——但他实行的偏偏是信息技术集中政策(导致巨额的成本支出和实施的延迟),而非借助于分权化的小单位来推进经济发展,这已被证明难以扭转局面。事实上,英国医疗卫生服务部门的原则是,某个偏远地区医院的一枚别针落地的声音也应该让白厅(伦敦地区政府大楼集中的建筑群)听到。我们将在第18章中对集中的风险进行技术性评论。
这些旨在消除经济周期的努力,是所有脆弱性的根源。正如森林里的小火灾会燃烧掉森林中的可燃材料一样,经济中的小伤害也会尽早地淘汰弱势企业,让它们“尽早失败”(从头再来),并尽量减少对系统的长期损害。
当某人负责主管某件事时,就会有道德问题出现。格林斯潘的行为是有害的,即使他知道这一点,并且选择无为而治,但要为这种行为辩解还是必须有点儿英雄主义气概的,因为在这样一个民主国家,人们总是迫不及待地承诺能拿出比其他人更好的业绩,而不管实际的延迟成本是多少。
天真的干预在各个领域都很普遍。正如扁桃体切除手术一样,如果你向文字编辑供稿,他会提出一些修改建议,比如每页约修改5个地方。好,接受他的“修改”建议,把这个文稿提交给另一个干预率(编辑往往有不同的干预率)差不多的文字编辑,你会看到,他也会提出差不多同样数量的修改提议,有时甚至与前面一位编辑的修改建议相悖,需要把前一位编辑修改的地方再改回来。再找第三个编辑,情况也是一样。
顺便说一句,有些人在某个领域干预过多,但在其他领域却又干预太少,文字编辑是一个再恰当不过的例子。在我的写作生涯中,我多次注意到,那些过度编辑文稿的编辑往往遗漏真正的错别字(反之亦然)。有一次,我从《华盛顿邮报》撤回了我写的文章,因为通篇文章都经过了完全没有必要的编辑,仿佛每一个字都被词库中的词替换了。我转而将该文投给了英国的《金融时报》,《金融时报》的编辑只做了一个修正:把1989年改成了1990年。 《华盛顿邮报》做了那么多努力,却漏掉了这唯一重要的错误。正如我们将看到的,干预耗尽了我们的精神和经济资源;当人们最迫切需要它们时,却又无从寻找 (小心事与愿违:不管需要做什么事,小政府最终可能都更有效,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较之大政府,缩小了规模和管辖范围的小政府反而更强大)。
非天真的干预
请允许我在此告诫大家,不要误解本书所传递的信息。我的论点并不是反对干预,事实上,我用上面的例子揭示了,我同样担心在需要干预的情况下却干预不足。我只是提醒大家注意天真的干预,以免因为对其危害缺乏认识而接受它。
可以肯定的是,我要传递的信息起码在一段时间内会被人误解。我曾写过《随机漫步的傻瓜》一书,表达的信息与此相关,即我们倾向于低估随机性在人类生活中的作用,我将此概括为“比你想象的更随机”,但是媒体上传递的信息却变成了“这完全有赖于随机性”或者“这完全有赖于该死的运气”,这种断章取义是普罗克拉斯提斯之床的又一种写照。在接受电台采访时,我试图向记者解释这两句话之间的细微差别,结果却被告知,我说得“太复杂”了;所以我干脆拂袖而去,让他们自己去收拾残局。令人沮丧的是,那些犯下这样错误的人都是受过教育的人,他们是记者,被委以向我们这些“门外汉”阐述这个世界的责任。同样的,在这里我要说的是,我们需要避免对系统的自然反脆弱性,即对它们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视而不见,并克制自己拒绝给它们自然发展的机会的冲动,以免伤害到它们,让它们更为脆弱。
正如我们在过分热心的编辑身上所看到,过度干预一定与干预不足并行。事实上,和医疗领域一样,我们倾向于在一些收益小(而风险大)的领域实施过度干预,而在有必要干预的领域(如紧急情况)却干预不足。因此,我在这里的观点是,赞成某些领域的坚定干预,如生态领域,或限制大公司造成经济危机和道德风险。
我们应该控制什么呢?通常说来,通过干预来限制(公司、机场或污染源的)规模、集中度和速度都有利于减少“黑天鹅”风险。这些行动有助于消除医源性损伤,但是,我们很难说服政府限制其规模。例如,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就有人认为,在高速公路上限速(并切实执行)能极大地提高交通安全性。这应该是可信的,因为交通事故的风险往往随着速度的提高而陡然(也就是呈非线性)上升,而人类天生并不具备这种直觉。有人喜欢驾驶着大型汽车在高速公路上横冲直撞,这显然危及你的安全,在它撞到你的敞篷跑车之前,有必要及时制止它——或者换种结果,让这个人而不是你最终退出基因库。速度来自于现代化,而我总是怀疑存在来自后自然时代的、隐藏的脆弱性——我们将在第18章和第19章提供技术性证据支持。
但是,我也接受相反的论点,那就是管理街道的交通标识似乎并不能降低风险;街道上有了标识,司机们就会比较容易掉以轻心。实验表明,当人们将控制权拱手让给系统时,警觉性就会减弱(这是缺乏过度补偿的又一个例证)。驾驶员需要由危险感带来的紧张和压力帮助提高他们的注意力和风险控制力,这不是增加外部监管可以替代的——例如,管制行人过马路要比允许行人随意穿马路导致的死亡人数更多。一些自由主义者使用了荷兰的一个小镇德拉赫滕的案例来说明问题,这里进行过一个假想实验:所有的道路标志都被拆除了。但这种放松管制的做法反而提高了交通安全状况,证实了人们注意力系统的反脆弱性的作用,展示了它是怎么被危险性和责任感所激发的。因此,许多德国和荷兰的城镇都开始减少路标。我们在第2章讨论飞机的自动化飞行时,其实就谈到了德拉赫滕效应。但我们要小心的是,不可扩大德拉赫滕效应的应用范围,因为这并不意味着消除所有社会规则就会有助于效率的提高。正如我刚才所说,在高速公路上限制开车速度对应的是另一种情况,而且它的风险是不同的。
可惜的是,我很难将有关脆弱性和反脆弱性的想法放入当前美国的政治体系,也就是两党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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