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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亥时。漏残银箭,月夷光稀。
看似静籁的夜色下,宫城外却乌泱泱聚集着万余兵马。只是众军整列肃然,军马调教有素,除了偶尔有马蹄轻踏声回响苍穹外,大军摒息凝神,安寂似无人。
宫城城墙上,银盔黑甲的蒙牧单膝跪于我面前。
我伸手自袖中拿出令箭给他,笑道:“领军自秘道出城后,一切就看将军的了。”
蒙牧双手举止头顶,捧过令箭后,声音定然:“末将得令,定不负豫侯之命。”
我拢袖垂手,望着他:“那你去吧。一切小心!管住自己的性子,万不能做出节外生枝的事情来。”
“末将知道!”蒙牧起身,黑色战袍随风飞捻时,他猛然转身,快步下了城楼。
少时大军开始井然有序地移动,兵马自菘山秘道口鱼贯而入。
我站在城墙头怔怔不动,低头望了许久。直至最后一个士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后,我这才缓缓抬了头,慢慢吐出了一口气。
耳后陡然有寒风掠过,吹得我瑟瑟发抖。手指颤微地抚上自己的肩头时,背上突地一暖,有绵软轻柔的感觉自指尖丝丝传入心底。有人拿了斗篷披上我的肩,淡声道:“回去吧。”
我回眸,痴然看了会月色下那人的俊冷面庞,一时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愧疚。“此时我要想尽办法与楚军对敌,你不觉得难过?”
那人默。
半天后他才上前抱住了我,低声:“你不难过就好。”
我静静地依着他温暖的胸膛,脸上笑容一时却似被冰冻僵,许久,也恍不过神来。
都是何苦……
第二日金城外,有军绵延百里有余,马蹄踏尘飞扬漫天,旌旗如云飘曳流动,远远望去,似有十万之余的兵马自城东奔袭金城。城外守军先是手忙脚乱地防备一番,后看到旌旗上绣着的金色图案后,这才欣喜若狂,赶紧拉开了城门,放下了越过护城河的铁索,让援军源源不断地驰入城中。
一日士气昂扬。一日金城振奋。
长庆殿的书房里,辛苦了一夜的蒙牧喜色沾沾,满眸彻亮,满脸清爽,神采奕奕得似是刚刚打完了一场大胜仗。
我亲自倒了杯茶送到他面前,好笑道:“什么事让你如此开心?”
蒙牧举杯将茶一饮而尽,杯落桌上时,他朗声笑起,道:“末将不负豫侯所托完成了任务。五千军旗,我这次回城用了一千,还有四千留给了侯须陀。另又带回他五千精兵,运了三百辆车的粮草,足够城中将士用两月有余了。”
我莞尔,笑道:“这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麽?怎么值得你高兴至此?”
蒙牧摇头,眸光一闪故作高深莫测状,压低了声音道:“豫侯,末将还在侯须陀那带回了一人。侯将军说那人可以一人之力敌万,是个神人般的人物,让我带他回来好辅佐豫侯。”
以一敌万?那可真是神人了!我眉间一拧,根本不信他的胡话,笑着转身坐回书案后,低头看奏报。
蒙牧着急,道:“豫侯不信?”
我点头,应得诚实:“是不信。”
“那末将把他叫进来让您瞧瞧如何?”蒙牧边说话,边就起身欲往外走。
我抬手阻止他:“不用了。如真的是个人才,那让他随你去军中,给安排个副将或者都统的职位就行了。”
“豫侯……”蒙牧红了脸,神情认真非常,他张了口还要再说时,书房门却被人扣响。
“公子。奴有报。”内侍细锐暗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我揉眉,淡声:“进来!”
门吱呀而开,内侍低头躬腰,进来时,双手举在头上似是托着什么。
“门外蒙将军带来的那人命我将此物交呈公子,说是公子一望便知他是谁。”内侍轻声,小心地把手中的东西送至书案。
我抬眸随意瞥了一眼。
一眼之后,脸上便失了颜色,嘴角颤微着,不能言。
“将那人叫进来……还有,蒙将军奔波一夜怕是劳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救命恩人
“晋国晨郡见过豫侯!”来人揖手行礼,微乱的长发垂落在肩,身着的雪色长衣衬着那张俊美如玉的面庞,更显任意潇彻的倜傥。
又自称晨郡?
我微微一怔,醒悟过来他并未认出我这个豫侯是假后,不由得心底偷笑,脸上却偏偏还装出无颜惯有的懒散模样来。“你是公子穆的手下?”我斜了眼看他,手指一伸,点向书案上内侍送来的那块穆侯金令。
晋穆微笑,低头:“正是。”
我抿唇,睨眼打量着他:“中原大乱,你家公子命你来这里作甚么?”
晋穆扬眉笑起,眸光看似守礼低垂,但偶一抬起直视我时,眸间锋芒依然熠熠似骄阳之辉:“晋齐素来交好,本国王后也是齐国公主,王上和公子深知唇亡齿寒之忧,故断无袖手旁观之理。先前因晋北匈奴作乱而未能及时出兵援齐,如今晋北已平,所以公子特命晨郡昼夜兼程赶来金城见豫侯,如齐国有所求,晋国必当鼎立相助。”
唇亡齿寒,素来交好?话听着顺耳,理所当然中,却也掩藏不了晋国对楚梁灭齐、天下局势势必变化后晋国再非独大的担心。
心中既已了然,我轻笑起身,将金令送到晋穆面前,口中道:“如此说来,那本公子要先替齐国多谢贵国之助了。”
晋穆由我手上接过金令时,眉间忽地一拧,眸光微动:“豫侯言重。其实齐国之前节节败退皆因豫侯不在,今日不同往日,豫侯回来后,臣下在侯须陀军中亲眼见过豫侯周密细致的部署,心中佩服万分。”
瞧他说得一本正经的神色,我心中好笑,忍不住慢慢踱步走到他身后,随意问道:“你言词这么夸大,莫不是认为本公子的策谋更甚你……你家公子穆?”
晋穆身子陡然一僵,揖在胸前的手臂缓缓下垂,无语而默。
我躲在他背后笑得得意,正要开口再戏弄他几句时,重重帷幕之后却突然飘来了几声凉冰冰的不屑笑声。
我与晋穆同时回头,瞟了一眼后,两人面色均是一滞,神情却不惊。
“幕后有人?”晋穆淡笑,眸光微寒,声渐冷。
我点头,叹气:“是啊。躲在帷帐之后的麽,怕总是那些意图不轨的刺客。”
帷幕轻曳,帐后人半响无声。我和晋穆倒是不急,只负手站立,定睛笑看着。等了许久,帐后终于响起一人微恼的声音:“刺客再怎么样,总比某些人装模作样的好!”
晋穆眸底颜色倏然一暗,抿紧了唇,不语。
帐后人叹气,道:“我不是说你。我说的是你身边那人。”
“聂荆!”我随手将一卷竹简扔向帷帐,怒。
晋穆闻言,自然而然转了眼眸看向我。倏而眸光变幻时,他的唇角慢慢扬起:“原来如此。”
我讪笑,转身背对着他,当见不见。
身后有人拿手拍上我的肩,笑:“无颜公子,本公子刚才的戏你看得可满足?”
这声音温和得似春风拂面,清雅得如玉珠落盘,可是却听得我心弦猛然一颤。世上有些人,注定是我惹不起的。我想起先前那个鬼面无常几次三番对我的捉弄,不由得抬手擦了擦额角冷汗,干笑:“你别介意。我不是有心的。”
身后人默然不语,只是放在我肩上的手慢慢用力,扳过我的身子面对他。
“管你有心无心?只不过,这张脸我的确很不喜欢!”他冷笑,扬指抚上我的脸,力道之狠,似是欲揉去东方莫费了几个时辰才为我做好的这张脸。
我吓得慌忙展袖挡开他的手,别开脸,无奈地笑:“公子穆手下留情!没了这张脸,单凭一张豫侯令牌,我可指挥不动城中的军队。”
如此一说,晋穆只得停了手下动作,冷笑:“那他人呢?怎么每次出事都不见人影?”
我垂下了袖子,叹了口气,既担忧又懊恼:“若知道他在哪,此刻站在你面前的还能是我麽?”
晋穆撇唇,横眼瞅着我时,满脸满眸皆是无法忍耐的不悦。
我惘然摸脸,笑道:“这可是天下第一公子俊美无双的脸,你不觉得赏心悦目便罢了,还非得露出这般鄙夷的神色?”
晋穆哼,飞眼望向窗外的天,漠然:“他好看不好看,关我何事?”
我笑了笑,伸手指向帷幕之后的人:“那他呢?他不也和无颜长得差不多?”
帐后的人闻言咳嗽,说不出话。
晋穆扬手自袖中拿出一张面具罩上我的脸,冷淡:“谁有功夫看他?以后和我说话,戴上这面具!”
“晋穆!”帐后人冷冷一哼,室中有寒气骤然漫起。
晋穆翻眼,莫名:“你不是常戴斗笠垂面纱,我就是有功夫,你几时又让我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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