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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
林百户傍晚时来访,试图从朱家探知有关王府线索。
王府中传出世子生病的消息,锦衣卫没法探寻究竟……陆松一直未曾露面,林百户多次遣人去陆府联络,下人都说主人不在,通过其他渠道也证实陆松滞留王府不归,一下子就抓瞎了。
朱嘉氏听闻林百户来意, 冷漠道:“林百户,你有求于朱家才会登门,之前一直留在安陆却从未曾跟朱家通过气,用得上的时候才想起……看来你回朝后就算大有作为,也会将我朱家忘诸脑后吧?”
林百户心中来气。
明明朱家长子朱万宏还在锦衣卫掌控下,朱嘉氏连续对他不客气,难道朱家真准备舍弃长子?或有恃无恐?
越是怀疑,越想一探究竟。
“是这样的, 朱老夫人,此番瘟疫可说是上天相助,若能趁此机会要了兴王世子的命,以兴王和兴王妃如今的身体状况,只怕再难有子嗣,可谓一劳永逸……到时朱副千户不就能平安回转安陆?”林百户循循善诱。
朱嘉氏撇过脑袋,不再瞅林百户,言语中带着讥讽:“锦衣卫本该在天子脚下当差,我朱家迁到安陆此等穷山恶水之所,以为心甘情愿?我长子在京师,莫说是看守诏狱,就算人在诏狱,也没必要为一房人而乱掉方寸。”
林百户瞪着朱嘉氏,喝问:“那之前王府教习被撤换之事, 朱家怎么个说法?”
朱嘉氏冷笑不已:“教习都没进王府,能怎么说?我看是你们收买人不得, 便传出假消息, 让王府以为教习有问题,这才匆忙撤换,是吧?如今好像还是本地秀才公孙凤元在王府教书……你林百户手段颇多,难道不会去绑架他家人,胁迫他为你做事?”
几句话,双方就再度闹僵。
林百户努力平复心情,无奈道:“如今谁当教习无关紧要,那个叫公孙的秀才根本无教书育人的经验,在王府必不长久,不过是王府无奈下的选择,若有合适人选,说换就换,在他身上花费精神不值得……倒是寻常进王府诊病的大夫,一直都跟朱家有来往,你们难道不该做点什么?”
朱嘉氏语气冰冷,回道:“即便我朱家知晓,也无可奉告!”
这下真没什么可谈的了。
……
……
林百户在朱万简陪同下往院外走去,这次为了表示诚意,他还特意把带来的人留在朱家大门口, 谁知良苦用心完全没起作用。
“不过一个百户, 拽得屁股翘上天, 以后千万别到千户家来撒野,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强龙难压地头蛇,可有些蹩脚的四脚蛇总把自己当龙,简直不自量力。”
朱万简已不是指桑骂槐,而是当面杵着鼻子骂人,林百户心中怒气更甚,狠狠地瞪了朱万简一眼,吓得朱万简后退两步,指着林百户惊惧地问道:“伱……你要干什么?”
“朱二爷,山水有相逢,咱们后会有期,别送了!”
说完,林百户扬长而去。
出了朱家庄,林百户纵马狂奔,宣泄心中怒火,旁边一名总旗打马跟上,“林百户,可有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朱家那边已经断了情报,上面多番催促,这种事不好催没有主心骨的朱家,只能威胁咱这些干苦差的……”
去年底今年初这段时间,朱家明显“破罐子破摔”,既知没有获取重要情报,那我干脆就不上报,让你们猜。
可这段时间王府又接连发生诸如赶走伴读、换教习、世子生病等大事,厂卫高层对王府内情况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自然下了督促命令。
林百户没理会手下的牢骚,斜阳余晖照耀下,望着正逐步陷入黑暗的安陆城,冷笑道:“朱家不行,难道咱在王府中就没人了?就算撕破脸,也要把情况打听清楚,最好能在为世子治病的药里下毒,一了百了!”
……
……
唐寅随朱浩回到村子,等朱浩炼药完毕,已过去一個多时辰,然后赶车送朱浩到集镇为其妹妹治病。
唐寅惊讶于自己的改变,堂堂江南大才子,从南昌逃走后避居安陆,却混成朱浩的马车夫了?
真是时移世易!
给朱婷打了第二针退烧针后,朱浩从租住的民院出来,坐在弄巷口的大石头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来累得不轻。
之前跟陆松说找人到打草集的茂源客栈,并没有说错,丫鬟小白就住在那儿,只要报个名号就能寻到人,迁到民院不过是为了方便朱婷治病罢了。
唐寅慢悠悠走了过来,到朱浩身边站定后笑着问道:“怎不找个客栈好好睡一觉?光靠路上睡那么会儿,身体受得了吗?”
朱浩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一个小孩子,火气旺盛,勉强坚持得住,倒是先生你,该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唐寅仔细一想,这两天朱浩废寝忘食,可自己除了第一晚跟朱浩一起熬了个通宵外,后面两天吃得香睡得好,就算今天驾车来回走了几趟,奔波劳累,可还没疲倦到刚天黑就要睡觉的地步。
“世事无常,未曾想这才半个多月时间,我就由江赣来到湖广,还跟兴王府攀上关系……恍然如梦啊。”
唐寅直接一屁股坐在朱浩旁边。
他忽然想明白了,顾忌身份又如何?这穷乡僻壤,莫非还有人认识自己怎么着?
就算兴王府的人找来,自己大冬天裸奔跳湖的事都做过,在路边坐坐还能有损自己的名望?
或许不拘小节更能赢得兴王府的尊重。
“陆先生,我给你的说本和戏本,你都看完了?”朱浩突然没来由问上一句。
唐寅皱眉:“你说什么?”
朱浩道:“最好早些看完,我那边还有一些教纲什么的,你也看看。”
“教……纲??”
唐寅一头雾水。
我跟你谈人生际遇,你跟我谈教纲?
你拿我开涮呢?
朱浩笑道:“陆先生真是健忘,我在船上曾跟你说过,我在王府给世子上课,赢得袁长史的欣赏,而当时我说是你教我的……若是你对此毫不知情,教授内容自成体系,回头袁长史问起来,你如何回答?”
唐寅瞬间无语。
船上听朱浩讲那些事时,他全当听笑话,这小子不自量力,吹牛都不打草稿,想让唐某这般见多识广慧眼如炬之人相信,你莫不是猪油蒙了心。
可现在……
跟着朱浩进一趟王府,已不再是信心动摇的问题,他更愿意相信朱浩说的全都是真的。
唐寅无奈地苦笑摇头:“你小子,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朱浩道:“秘密多少不重要,能为自己谋取什么更为重要……我认识陆先生时,不过是个没开蒙的稚子,读书的机会都要靠别人施舍……未来我希望我的命运不被人掌控,我要自行决定我的人生……只要这个秘密能帮助我达成目标,便心满意足了。”
唐寅沉默不语。
先前他跟朱浩说人生际遇,朱浩跟他谈什么教纲,现在他想研究朱浩身上的秘密,朱浩就跟他讲人生目标……
唐寅站起来,望着夕阳落山后的满天彩霞,“你这番话真不像稚子所言!若真是旁人教的也就罢了,可要是你心中所想,有感而发,那我除了感慨你天纵之才,还得提醒一句……
“你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兴王府,只怕将来会失望……如今皇帝春秋鼎盛,即便他尚未有子嗣,但日久天长,难道你能在小小安陆窝居几十年?
“即便将来皇帝仍无子嗣,也可在皇室宗亲中挑选继任者,皇位未必会传到兴王府,你所倾注的心血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朱浩难得见到唐寅认真跟他探讨皇位传承问题,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初唐寅造访安陆,最终却与兴王府失之交臂,转而去投了宁王,乃是因为唐寅不愿意把赌注下在一个看起来虚无缥缈的希望上。
但朱浩见证过历史,更因为他有远大志向。
朱浩笑呵呵道:“陆先生说话为何如此严肃?我想说的是,我进王府的目标就是为了读书,若兴王世子真如愿窥得权柄,那自然好,即便不能,难道我将来就不能参加科举,有所作为?
“陆先生当初荣登南直隶解元之位,英姿勃发时,可有想过要靠什么王府为自己带来锦绣前程?”
唐寅本想教育一下朱浩,让朱浩有正确的人生观,显得自己有见识,堪为人师。
但听了这番话……
脸色立变。
你小子很损知道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跟我唐某人提科举?你不知道科举是我内心多大的伤痛是吧?
不过细琢磨朱浩的话,也算“至理名言”。
天下间的读书人都想科举进仕,以求得功名利禄,哪有一开始就想靠什么王府,玩政治投机的?
道理是这样,但唐寅可不会轻易便接受朱浩的“歪理邪说”。
“想在科举中有作为,恐怕比登天还难!”
唐寅这是在警告朱浩,别以为科举容易,科举进仕那是最理想的结果,不比你取得从龙之功容易。
朱浩摊摊手:“陆先生曾一窥门径,我师从陆先生,也想尝试一把,就算不成,我一边科举一边跟兴王世子搞好关系,不就做了两手准备,拿到了双保险?
“退一步讲,如果真的在学问上无所进益,我弃文从武行不行?我爹好歹是锦衣卫百户,难道我将来就不能在武事上取得成就?”
唐寅听完有点傻眼。
你小子选择可真“多”呀!
又是科举,又是从龙之功,甚至还有你爹给你留下的世袭锦衣卫百户职……话说当个锦衣卫百户,对于一般人来说那绝对是“功成名就”。
反观我唐某人……
现在不过是流落异乡的落魄读书人,居然好意思跟一个前途似锦的锦衣卫世家子谈论前途?
猪油蒙了心,看不清楚形势的蠢货,恐怕形容的就是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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