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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一彬的官司没有打起来,因为法院不受理,他无奈何中只有强忍了那口气。俗语说得好: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只有暂时认了。
邓一群在家里住了三天,就匆匆要回城里。这里不是他的家,而城里才是他真正的家。这里的家看起来乱糟糟的,邻里们说的都是张长李短的闲话,晚上更是无聊,电也没通(据说村里正在筹钱,通电,而电费则说是要每晚好几毛钱,村民们心里就不怎么高兴)。他说他要回去,单位里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家里人于是就不再留。
二哥邓一明把他送到了镇上。在那个小车站,他整整等了一个多小时,班车才到。他坐上车,直奔县城。
晚上五点才到达县城,而这时的县城里的天,已经黑了。
他住进了红旗旅馆,想看一看林湄湄,结果林湄湄却没有上班,据说她已经好几天没来了。他问一个年轻的服务员,她是否结婚了,但那个服务员却不想理他,说,不清楚,反正很多天没来了,她没有说家里有什么事。
这趟老家行,没有什么意思。他想。
他还是要回到城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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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到来的时候风很大,于是城里到处灰蒙蒙的,满街都是扬尘和路两边法国梧桐上的细絮。这是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景象。
科室里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这个变化就是周振生决定停薪留职。邓一群对这件事情多少感觉有点意外。周振生是这个处室里看得出的少数几个有真才实学的人,但他却一直不得志,很多问题上,领导对他是不公的。他很聪明,但他却又不愿拍领导,多次在工作上和周处长发生分歧。于是,提拔晋升、职称、工资调整、住房等等都不同程度地受到压制。看到周振生这个样子,实际上对邓一群是个很深刻的教育。
周振生停薪留职去广州的一个朋友那里,说是一起去经营一个彩扩公司。机关里的人对他的这一决定都有些漠然,因为这种事情还是充满了风险,看起来相当不可靠,周振生懂什么彩扩啊,他从来也没有做过生意。
邓一群心里多少有点为他惋惜。尽管周振生在机关里不是很得意,但他最终肯定还是能够抬头的,如果他稍稍肯变通一些的话,何必要去走这个极端呢?而且机关里工作固定,没有什么风险,然而出去闯世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工作是重要的,我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份工作。邓一群自己在心里这么想。
周振生自己一点也不觉得什么,或者他那种满不在乎是做出来的。邓一群这样想。三月的一天上午,已经九点多了,周振生来办公室,与田小悦、邓一群打了招呼(老朱和徐明丽不在,老朱去省计划经济委员会开会,徐明丽到人民医院去检查身体了,她说春天以来,腰总是疼)。周振生在办公桌前收拾自己的东西,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样子。田小悦说:“哎,周科长,你真的就这么决定了?”周振生笑一笑,说:“干吗呀?你不是一直叫我老周嘛。”田小悦就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想不到你就这样毅然决然。”周振生说:“手续都办好了,还有什么说的。我在机关里也呆够了,整天和计划打交道。这种计划天知道它有什么作用。我出去看一看,说不定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本来我已经决定辞职了,但几个厅长不同意,觉得单位不光彩,真有意思。”
邓一群突然觉得周振生这一走,其实是一个损失。“什么损失?这年头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机关里这帮人。整天喝茶看报,啥事也不干。”周振生说。田小悦笑起来,说:“其实也很舒服啊,你这一说,就让我们这些人有点坐不住了。”周振生也笑了起来,说:“说说而已,说说而已,绝不是说你们。你们年轻,好好干好好干,前途光明。而我这人就是苦命。我出去就是想试试,换一种活法。”田小悦说:“你将来肯定比我们这样在机关里好。”周振生说:“怎么会呢?真的,我并不是抱什么大希望出去,只是真的不想再这么混下去。你看现在社会上的那些一个个个体户,都是些什么人?说句不好听的话,很多过去都是不上台面的,现在做生意也有模有样的。人是逼出来的。”邓一群说:“那是。我上次回老家,看到我们那有个劳改释放犯,出来后没有事情做,现在开了一个木器加工厂,如今生意做大了,干脆开在了县城。”
第29节:第二章(15)
“处里怎么说?”田小悦问。
“什么怎么说?”周振生有点反应不过来。
田小悦说:“处里不准备送送你?”
周振生笑起来,说:“看你小田说的,你当我这是光荣参军吗?几个处长们过去就不待见我,现在我这一走,他们才不管呢。万一我有一天灰溜溜地回来,你说他们还要不要为我摆接风酒?所以,我也知趣,我悄悄地走。”
田小悦说:“今天中午我和邓一群送送你。”
周振生说:“不用不用,小田你别这样。”
邓一群也说,“是啊,我和小田送送你,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谈谈心,以后再和你说话就不易了。”
周振生说:“那好,我今天请你们。”
处室里又恢复了过去的那种宁静。
周振生走了,别人装成好像一点也不知道的样子。
那天中午,邓一群和田小悦在时代大厦对面的那条巷子里一家叫“四季春”的小饭店请周振生吃了一顿。三个人坐在一张小桌子上,要了好几样菜,田小悦还特意要了一瓶酒。她自己居然也用小杯陪了周振生喝了好几杯,喝得脸红红的。周振生对她说:“田小悦,在机关里你是个很懂事的姑娘。”田小悦笑起来,说:“哪呀,你不要这么夸我。”周振生说:“我绝对不是夸你。是真的。别看你年龄不大,但你为人处世很优秀。”邓一群一下子在心里悟过来,想:是啊。别看她是个小姑娘,但平时做事就是不一样,家教使然。对于人情世故,她要比自己懂得多。
小饭店外间的电视里正放着一首流行歌曲: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邓一群笑着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啊。田小悦就笑着对他说:你也应该出去走一走。你这是坐而论道,临渊羡鱼。邓一群笑一笑,想:我是没有那份勇气的。得到这样的工作,对我来说,是多么地不易啊!我怎么能够轻易地失去它呢?再说外面世界虽然精彩,但它不同样也有无奈吗?事实上,人时时就处于那种精彩与无奈之间啊!
周振生对邓一群说:“小邓,你在机关里表现是不错的,你好好努力,将来一定比我好。”邓一群笑笑,说:“怎么可能呢?像我这种人一没有后台,二又不会通关系,能在机关里干已经很不错了。”周振生说:“你不必谦虚的,我看得出来啊。人要从一开始就要表现好,像我这样再从头来已经不行了。”邓一群默默地听着,他觉得周振生对他讲的话都非常诚恳。他是聪明的,他是了解他的。他说像他这样能从农村出来本身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不去奋斗,那么到头来必然是一切都无所得。既然他从农村里出来,就一定要有一个明确的奋斗方向。邓一群被他这一说,内心里就更明确了。但他不说。
最后的饭钱是田小悦掏的,她非要那样坚持,坚持得周振生不好意思。
回来后,邓一群也一直觉得自己欠了她的情。他后来拿出五十元钱给她,说:“这算是我和你合请的吧。”她嚷起来,说:“小邓你干什么呀?一点小事,你也要放在心上。”他就愈发不好意思起来。
工作,照常进行。
一切又都那样按部就班。
青年机关干部邓一群不折不扣地完成领导们交给他的每一项任务。他已经开始熟悉机关工作的道道,并且对很多工作开始驾轻就熟。说起来这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可以说,他刚来的时候对制订计划是一窍不通,完全是靠认真学习才掌握的。而且,掌握得很快。
他的表现得到了领导们的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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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真快。
尽管邓一群的工作受到了领导的肯定,但他却并没有得到受到重视的迹象。或许,他们认为他做的仅仅是他应该做的。
他隐忍着。
在机关里就要这样,一切还得要机会。没有机会也是不行的。他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他想。
邓一群忽然想起来,他已经有许久没有去看望虞老了。一年?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知道虞老变得有些欢迎他去了。虞秘书长对他最初的反感在慢慢消失,这其中很大一部分作用是他的老伴。他的那个老伴不反感他。每次去,邓一群都特别谦恭。他去看望的时候也很简单,只要提两斤水果就行了,然后再多准备些对虞老和邓阿姨的恭维话。他每次去都表现得很听从虞老对他的谆谆教导。虞老对现在的年轻人很失望,说现在的年轻人没有理想,只知道听流行歌曲,留长发,穿奇装异服。对现存的社会形象,他也充满了担忧,认为眼下资产阶级自由化严重泛滥,很有可能影响社会主义事业。他对邓一群说:“你们现在年轻,一定要认真工作。好好地为人民服务。”
每次听到他这样的教导,邓一群在心里就很难受。这年头谁还会想到为人民服务呢?但他又不得不装做很认真的样子去听,脸上尽量做出会心的微笑,有时眼睛还得盯着自己的脚尖看。虞老对他有恩,改变了他的命运。同时,他也相信,只要虞老一天不死,对他就会起到一天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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