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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另外一些人,后来也来了,他的姐姐和妹妹。妹妹邓玉梅一见到他那样子就哭了。也许在那个家里,他妹妹是同他感情最好的人了。妹妹说妈妈现在整天哭,不知道怎么才好。父亲的早逝让她害怕了。她说妈妈那次从他这里走的时候,是一路哭着回家的。邓一群听说了心里就有点不安,觉得自己当时不该那样对她。
肖如玉的哥哥在一个晚上也打来了电话,问邓一群现在的身体情况,并说,有些事情你不要多想,他是他,你是你,互相不关联,不会有问题的。邓一群想道:即使有了问题,他肯定还是愿意帮一帮的,有肖家这棵大树,自己至少心理上要安稳一些。邓一群心里多少感受到了又一种温暖。他对他的这位大舅子说:县里条件不错,各方面领导很关心他,没有什么问题的。肖国藩就说:那好吧。安心养病,早日恢复健康,要是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打电话到家里来。
一个星期后,家里派来一个代表。这个代表就是家里的小阿姨薛小娜。
这一个星期里,邓一群已经明显感觉精神上好了起来。他不再剧烈咳嗽了。激烈咳嗽时,他感觉心都要咳出来了,痰里含有许多血丝。过去每天夜里都要出一身大汗,就像刚从水里出来的一样。早晨起床,不能看自己夜里尿在痰盂里的尿,红得就像红墨水。杨阿姨(邓一群这样称呼照顾他的那位妇女)每次为他倒尿时总要观察一下,颜色是变得越来越浅,还是又有点深了。他很感动。医生说,那是因为吃了药丸的作用,“利福平”就是红色的。胸膜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刺痛了。每天早晨七点,他就能醒过来,听到街上的喧闹声。杨阿姨给他取来油条、蛋糕和稀饭。他吃完了就能从床上坐起来,看看电视,听听音乐。有时,杨阿姨也陪他聊天。那些医生和护士都能看得出来,她对邓一群非常好。在她心里,像邓一群这样的干部真的非常了不起,年纪这样轻。
薛小娜从家里带来了不少东西,都是高级滋补品。这些东西想必都是别人送给他岳父和大舅子肖国藩的。邓一群一点也不想吃。她说家里人对他的身体很关心,问他需不需要回城去养养。邓一群觉得她的说法多少有点虚,真的关心也许就不会这个样子,就说,已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身体一天天在逐渐复原,还回去干什么呢?薛小娜说看得出来,他比过去瘦了不少,脸也黑了许多。邓一群笑了笑,说自病了以后,他已经瘦了有十斤啦。
邓一群看到薛小娜比过去漂亮多了,主要是因为肤色比原来更白,衣服也更时髦了,懂得怎样精心打扮,而且打扮得恰到好处。到底年轻,容易接受新事物,身上的土气脱得干净。她的普通话说得比邓一群好,一点乡音也不带。问她对象的情况,她说她不喜欢那个小伙子,已经吹了。邓一群要问细致的情况,她笑一笑,说他们约会过几次,谈了谈,觉得他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人。邓一群听了,心说:不得了,现在的农村姑娘居然也挑起了城里人。不过,既然现在户口不再像过去那样重要,像薛小娜这样的,的确可以找一个更好的。也不一定非得要找城里人,找一个有钱的,过上好日子不会有问题。
薛小娜对邓一群很好。邓一群想到自己过去对她的种种感觉,觉得她是一个可亲的女子。他们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个样子能够自由地单独在一起。邓一群看着她说:“你现在越来越漂亮了。”她笑一下,说:“没有啊。”她应该能听得出来,他这样的赞美后面含着一个男人的欲望与渴求。邓一群心旷神怡,说:“真的越来越漂亮了。肖如玉不能和你比。你将来一定能找到个好对象的。”薛小娜说:“我们是农村人,又没有什么知识,能找什么样的呀!”邓一群说:“还是你自己要求高嘛,否则那个小伙子不是蛮好的?”她说:“他那个厂效益不好,已经几个月不发工资了,我要嫁给他图什么?就图他有个旧房子?”邓一群说:“不急。你年轻,以后再找,不成问题。”
邓一群眼里的薛小娜已经不同葛素芹。过去他和葛素芹在一起的时候,时刻意识到她是个乡下姑娘,一个曾经的小保姆,一个小饭店的服务员,她的身份和地位是低贱的。而现在的薛小娜,则没有明显的这种符号。也许由于他们生活在一起,所以他才没有那样想,主要的还是由于社会大环境变了——只要有机会,你随时可以变成一个城里人。
那天他们在一起聊了不少。邓一群问她关于肖如玉的情况,薛小娜只说她很忙,同过去一样地忙。每天上班下班。给家里留下一大堆东西,都是薛小娜来处理。薛小娜作为一个保姆,干得还是不错的,一方面是由于她的确越来越能干了,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双方的磨合,产生了亲和。
薛小娜告诉邓一群,说肖如玉让他好好养病,争取早点回城。像他这样的情况,通过领导,是应该能够提前回家的。邓一群听了默默,心想:这怎么可能呢?现在,他正处在一个节骨眼上。如果龚长庚的问题不扯到他还好,一旦扯到他,他就完了。
自己未来的前途在哪里?他不得不在心里考虑。龚长庚倒了,新来的这个孔副厅长不可能再赏识他的,如何才能保住现有的位置,又能够再上,那就必须好好干,在这次扶贫工作中,拿出点实绩来。
这是一个要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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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梅的妈妈来看他,说了很多感谢的话。邓一群不感到自己做了什么太值得感谢的事情,真的,他想帮她的目的其实很简单,纯粹就是内心的一种愿望。一种对弱者同情的愿望。想到自己过去没有权力的时候,仰人鼻息的感受很不好,而他现在有了一点权力,做些好事也是应该的。
乡里的不少老百姓都知道,省里来的青年干部邓一群的病,完全是累出来的。乡文书还把他的事迹写成了文章,投到了县电台广播,投到了市报发表。邓一群也看到了那张报纸,但他觉得写得太过了些。
情绪一天天好起来,身体也同样一天天地好起来。
邓一群没有想到,就在薛小娜走掉的当天下午,乡卫生院的叶媛媛来看他。
和叶媛媛同来的还有一个姑娘,她说是她在中专时的同学。叶媛媛说她是到县医院来办事的,所以顺便来看看他。叶媛媛来看他,显然还做了准备,因为她还带来了一袋水果。事实上对她而言,她当时看他的理由非常简单:他是一个性格很好的省城干部。她知道,他的实际级别同县里的县长们一样。她想不到他年纪那样轻,却有那样大的作为。她并不知道,在省城里,像他这样的级别并不稀奇。更主要的,是她觉得他真是一个“真心为乡里老百姓做事”的好干部。
她想到他远离省城,离开了家庭,到这个地方来扶贫,病倒了,她应该来看看他。过去,即使是她老家的一个普通老百姓,她也会这样做。
她感到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但是,邓一群却没有这样想。他感到很过意不去,想不到自己在乡里这么受人关注。尤其是,受到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的关注。
叶媛媛精神得很,穿了一身黑衣服,与过去他看到的全然不同。叶媛媛来看他说明了什么?说明她心里有他。他想。
这让邓一群感到很高兴。
一高兴,他也就把眼前的那些烦恼统统暂时忘掉了。
一个半月后,邓一群决定出院回到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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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一群后来感觉在这新旧年交替里,运气特别地糟糕。他感觉自己过去所做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情绪特别地沮丧,感觉自己跌到了人生历程里可能出现的最低点。虽然是一名副处级的干部,但他觉得自己的命运还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他要努力往上爬。只有拼命地往上奋斗,才有可能更好地改变自己。
转眼就快要到年底了。
邓一群算计自己也该快要结束了。一年,说长也长,说快也快。不管怎样,他完成了这一年的任务,可以说是比较出色。为乡里解决了一百多万的扶贫资金,兴办了两个企业,联系了十多个项目,而且在抗洪斗争中,表现出色。回去以后,厅里对他应该有个说法。
龚长庚的问题已经结案了,被判处无期徒刑,这一辈子恐怕没有出来的希望了,就是能够出来,这一生也完了。想一想曾是那么高高在上的领导干部,一下成了阶下囚,的确很没意思。他被判刑,这是整个机械厅的人都没有想到的。审查的结果,一共收受人民币78万,美金12万,另有107万巨额财产不能说明其合法来源。由此可见,上面反腐败的决心是非常大的。
邓一群没有受到牵扯。后来想想,自己这样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像龚长庚这样的干部,平时的问题多了,像他同他这样的小事,根本就不算一回事。机关里的一些处级干部,谁没有不同程度地给龚长庚送过礼?不管如何,没有牵扯到他,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的身体恢复得是比较快的。既然龚的事情与自己无涉,那么他回去以后,理应得到提拔,他想。
在他住进县院的一个半月后,邓一群回到了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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