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小说: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作者:吴沃尧/吴趼人字数:3511更新时间 : 2017-07-30 01:2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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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会哨的人都已齐集,大家不过谈些日来军事新闻,只有卜子修赶出赶进,催做汤圆。众人见他那副神气,都在肚子里暗笑,卜子修只不觉着。催得汤圆熟时,一碗一碗的盛在那里,未曾拿上去,子修自己亲来一看,见是每碗四个,便拿起汤匙来,在别个碗上取了两个,凑在一个碗里,过细数一数,是六个无疑了,便亲自双手捧了,送至总办跟前,双手一献至额道:'这是卑职孝敬大人的禄位高升!'总办倒也拿他无可如何,笑说道:'老兄太忙了!破了钞不算数,还要那么忙,这是叫我们下回不敢再查夜了。'总办说话时,他还垂着手,挺着腰,洗耳恭听。等总办说完了,他便接连答应
  '是,是,是'。旁边的人都几乎笑起来,他总是不觉着。又去取一碗,添足了九个,亲自捧了,又拿了一个手板,走到总办的家人跟前道:'费心费心,代我拿上去,孝敬老太太,说是卑职卜子修孝敬老太太的,久长富贵。这个手板,费心代回一回,是卑职卜子修恭请老太太晚安。'总办道:'算了罢,不要覙琐了,老太太早已睡了。'卜子修道:'这是卑职的一点孝心,老太太虽然睡了,也一定欢喜的。'总办无可如何,只得由他去闹。诸如此类的笑话,也不知闹了多少。
  "最可笑的,是有一回一个甚么大员路过上海,本地地方官自然照例办差。等到那位大员驾到之日,自然阖城印委各员,都到码头恭迓。那卜子修打听得大员坐的是招商局船,泊在金利源码头,便坐了轿子去迎迓。偏偏那轿子走得慢,看见那制造局总办、提调,以及各厂的红委员,凡够得上去接的,一个个都坐了马车,超越在轿子前头,如飞的去了。那总办、提调,都是一个人一辆马车;其余各委员,也有两个人一辆的,也有三个人一辆的,最寒尘的是四个人一辆。卜子修心中无限懊悔,悔不和别人打了伙,雇个马车,那就快得多了。一面想,一面骂轿班走得慢:'你们吃老爷的饭,都吃到那里去了!腿也跑不动了!'
  一面骂,一面在轿子里跺脚,跺得轿班的肩膀生疼,越发走不动了。他更是恨的了不得,骂道:'等一会回到局子里,叫你们对付我的板子!'嘴里骂着,心中生怕到得迟了,那边已经上了岸,那就没意思了。又想道:'怎样能再遇见一个熟人,是坐马车的,那就好了,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喊住了他,附坐了上去了。'思想之间,轿子将近西门,忽然看见一辆轿子马车,从轿后超越到轿前去。"卜子修定睛从那轿车后面的玻璃看进去,内中只坐了一人,便大呼小叫起来道:'马车停一停!马车停一停!'前头那马车夫听见了,回头一看,是卜老爷坐在轿子里,招手叫停车。也不知他有甚么要紧公事,姑且把马缰勒住,看他作何举动。卜子修见马车停住了,便喝叫停轿,自己走了下来,交代轿班,赶紧到码头去伺候,
  '到迟了,误了我的差使,小心你们的狗腿!'说罢,三步两步,跑到那马车跟前,伸手把机关一拧,用力一拉,开了门,一脚跨了上去。抬头一看,只把他急个半死!你道车子上是谁?正是卜子修的顶头上司,钦命二品衔、江南分巡苏松太兵备道!卜子修这一吓,竟是魂不附体!那马夫看见他一脚上了车,便放开缰绳,那马如飞而去了。只有卜子修此时,脸红过耳,连颈脖子都红了。还有一半身子在车子外面,跨又跨不进去,退又退不出来,弯着身子,站又站不直,急的又开口不得。道台见了这个情形,又可笑,又可恼,便冷笑道:'你坐下罢。'卜子修如奉恩诏一般,才敢把第二条腿拿了进来,顺手关上车门。谁知身上佩带的槟榔荷包上一颗料珠儿,夹在门缝里,那门便关不上,只好把一只手拉着门。这一边呢,又不敢和道台平坐;若要斜签着身子呢,一条腿又要压到道台膝盖上,闹得他左不是右不是。他平日见了上司是最会说话的,这回却急得无话可说。"
  正是:大人莫漫嫌唐突,卑职专诚附骥来。未知卜子修到底怎样下场,且待下回再记。



 



  


 
一百 

  "幸喜马车走得快,不多几时,便到了金利源码头了。卜子修连忙先下了车,垂手站着,等道台下车时,他还回道:'是大人叫卑职坐的。'道台看了他一眼,只得罢了。后来他在巡防局里没有事办,便常常与些东洋车夫为难,又每每误把制造局委员、司事的包车夫拿了去,因此大家都厌恶了他,有起事情来,偏偏和他作对。他自己也觉得乏味了,便托人和道台说,把他调到城里东局去,一直当差到此刻,也算当得长远的了。这个便是卜子修的来历。"
  且慢!从九十七回的下半回起叙这件事,是我说给金子安他们听的,直到此处一百一回的上半回,方才煞尾。且莫问有几句说话,就是数数字数,也一万五六千了。一个人哪里有那么长的气?又哪个有那么长的功夫去听呢?不知非也,我这两段故事,是分了三四天和子安们说的,不过当中说说停住了,那些节目,我懒得叙上,好等这件事成个片段罢了。
  这三四天功夫,早又有了别的事了。
  原来这两天苟才又病了,去请端甫,端甫推辞不去。苟才便写个条子给继之,请继之问他是何缘故。继之便去找着端甫,问道:"听说苟观察来请端翁,端翁已经推掉了?"端甫道:"不错,推掉了。"继之道:"端翁,你这个就太古板了。他这个又不是不起之症,你又何必因一时的疑心,就辞了人家呢?"端甫道:"不起之症,我还可以直说。他公馆里住着一个要他命的人,叫我这做医生的,如何好过问!我在上海差不多二十年了,虽然没甚大名气,却也没有庸医杀人的名声,我何苦叫他栽我一下!虽然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但是现在的世人,总是人云亦云的居多,况且他家里人既然有心弄死他,等如愿以偿之后,贼人心虚,怕人议论,岂有不尽力推在医生身上之理?此刻只要苟观察离了他公馆,或者住在宝号,或者径到我这里住下,二十天、半个月光景,我可以包治好了。要是他在公馆里请我,我一定不去的。"继之听了,倒也没得好说,只得辞了出来,便去找苟才。
  其实苟才没甚大病,不过仍是怔忡气喘罢了。继之见面之下,只得说端甫这个人,是有点脾气的,偶然遇了有甚不如意的事,莫说请出门,就是到他那里门诊,他也不肯诊的,说是心绪不宁,恐怕诊乱了脉,误了人家的事。苟才道:"这个倒好,这种医生才难得呢。等他心绪好了再请他。"说话时,苟才儿子龙光走进来,和继之请过安,便对苟才道:"前天那个人又来了,在那屋里等着,家人们都不敢来回。"苟才道:"你在这里陪着吴老伯。"
  又对继之道:"继翁请宽坐,我去去就来。"说罢,自出去了。
  继之不免和龙光问长问短,又问公馆里有几位老夫子及令亲。龙光道:"从前人多,现在只有帐房先生丁老伯、书启老夫子王老伯;至于舍亲等人,早年就都各回旗去了。此刻没有甚么。"继之忽然心中一动道:我何妨设一个法,试探试探他看呢?因问道:"尊大人的病,除了咳喘怔忡,还有甚么病?近来请那一位先生?"龙光道:"一向是请的老伯所荐的王端甫先生。这两天请他,不知怎的,王先生不肯来了。昨天今天都是请的朱博如先生。"
  继之道:"是那一位荐的?"龙光道:"没有人荐的,不过在报上看见告白,请来的罢了。老伯有甚朋友高明的,务求再荐一两个人,好去请教请教,也等家父早日安痊。"继之又想了一想道:"尊大人这个病是不要紧的,不过千万不要吃错了东西。据我听见的,这个咳喘怔忡之症,最忌的是鲍鱼。"龙光道:"什么鲍鱼?"继之道:"就是海味铺里卖的鲍鱼,还有洋货铺子里卖那个东洋货,是装了罐子的。这东西吃了,要病势日深的。"刚说完了话,苟才已来了。龙光站起来,俄延了一会,就去了。
  继之和苟才略谈了一会,也就辞回号里,对我们众人谈起朱博如来。管德泉道:"朱博如,这个名字熟得很,是在那里见过的。"金子安道:"就是甚么兼精辰州符,失物圆光的那个,天天在报上上告白的,还有谁!"德泉道:"哦!不错了。然而苟观察何以请起这种医生来?"继之道:"他化了钱,自然是爱请谁请谁,谁还管得了他。我不过是疑心端甫那句说话。他家里说共一个儿子,一个帐房,一个书启,是那个要弄死他?这件事要做,只有儿子做。说起愤世嫉俗的话来,自然处处都有枭獍;但是平心而论,又何必人人都是枭獍呢?何况龙光那孩子,心里我不得而知;看他外貌,不象那样人。我今天已下了一个探听的种子,再过几天,就可以探听出来了。"我道:"怎么探听有种子的?"继之道:"你且不要问,你记着,下一个礼拜,提我请客。"我答应了。
  光阴似箭,转瞬又过了一礼拜了。继之便叫我写请客帖子,请的苟才是正客,其次便是王端甫,余下就是自己几个人。并且就请在自己号里,并不上馆子。下午,端甫先来,问起:"请客是甚意思,可是又要我和苟观察诊脉?"继之道:"并不,我并且代你辩得甚好的。你如果不愿意,只说自己这两天心绪不宁。向来心绪不宁,不肯替人诊脉的就是了。"
  不多一会,苟才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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