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故事的结尾吗？”

    在驾鹏老哥推荐的酒楼里，黑山老妖问我道。

    我给她夹了一只比我的脑袋还大的海胆，点头，“没错，希望没有让你失望。”

    “可你现在真的都放下了吗？”黑山老妖好奇道，“就没有一点点惋惜, 毕竟你们在一起了五年多的时间，都曾是彼此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

    我想了想道，“我不觉得我们最终没能在一起，就意味着这段感情是完全失败的。爱是一段过程，而不是一种结果。

    “在这过去的五年多里，我们在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爱着对方的, 这一点不管是她还是我都没法否认。我们之间的爱是真实存在的。

    “我当然会惋惜没能跟她走到最后, 但如果以百年来计量人的一生，我大概跟她携手一起走过了彼此二十分之一的人生。哇, 这么想一想，这还真的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旅程。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悲凉，但是当你开始人生的旅途，告别就总是在所难免。朋友，师长，父母，亲朋……没有人能陪你一辈子，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爱人和子女。

    “他们会在某个节点出现，和你相伴同行，一起度过或快乐或悲伤的时光，也必然会在某个节点离你而去——这就是人生。只要接受了这一点，再去看待离别这件事情，也会释然很多。”

    黑山老妖听了我的话后, 用手中的快子捣着面前的海胆黄, 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片刻后她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 又抬起头来，看着我道，“我知道在这时候问接下来的问题或许有些不太合适。可如果我猜得不错，你这次离开后应该都不会再来云海境了吧。

    “所以……尽管有些突兀，我还是想问，那我呢，你怎么看待我，觉得我也是你人生中一个行色匆匆的过客吗？”

    我闻言愣了愣。

    和黑山老妖四目相对。

    虽然她并没有明说，但我想我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黑山老妖干脆放下了手中的快子，“而我们上一次见面，你干的第一件事情是找我借钱。”

    我苦笑，“那是我人生中最狼狈的一天，我还以为给你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

    “没错，那天你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就像一条无家可归的败犬，在狂风暴雨里向我摇尾巴。”

    黑山老妖顿了顿，接着道，“你知道吗，喜欢上一个人通常有两种方式, 要么是看到他光鲜亮丽的那一面, 被他散发出的光芒所吸引，还有一种方式, 就是目睹他最真实脆弱的那面。

    “在过去的一百多天里，我不只是听了你的故事，感觉就像是也经历了你的痛苦和迷惘一样，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其中了。

    “我跟你们不同，我因为体质的原因从小就很难修炼，到现在只有练气中期的修为，一直没有宗门肯收我，从剑苑毕业后就靠写作为生。

    “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帮人代写，我出道至今只出过一本书，而且卖的也不怎么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出下一本书。

    “但是平日捉刀的赚的钱也能勉强养活我自己，我吃的不多，每顿有青菜和米饭就够了，对住的地方也没什么要求，有房子很好，没房子也可以租别人的住，有瓦遮头就行，住在山里也没问题，只要你能解决虫子的麻烦。

    “还有，我会坚持写作的，我觉得……不，是坚信，我坚信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成名的。”

    听完黑山老妖的话，我也陷入到了沉默之中，许久才又开口道，“有件事情我本来打算离开的时候才告诉你的。”

    “什么事情？”

    “我之前在寒冰池修炼的时候不是把经脉搞坏了吗，我师父跟我说我只有通过生死淬炼，才可能有一丝希望成就金丹，大考后我也去清扬楼查阅了很多典籍，寻找结丹的方法。就在几日前我已经做出决定，不打算留在青云宗内继续进修了。”

    “嗯？”

    “我准备去西境，加入边军的陷阵营，虽然现在修行者同羽人族大体上维持着和平，双方都不愿轻启战端，然而在双方的边境，小规模的冲突和摩擦却屡有发生。

    “陷阵营的士卒专门负责深入敌方腹地，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据说入陷阵营者百者还一，而那里就是我的下一站。”

    “你一定要去吗？”黑山老妖皱眉道，“你之前不是说你已经放下了和苏苏的感情，那么那个五年之约，对你还有那么重要吗？

    “以你现在凝脉期的修为，就算结不成金丹也已经超过至少九成的人了，可以轻松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为什么还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呢，你不可能每次都能赌赢命运的。

    “我知道，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选择留下来。”我说，“你刚刚说你因为看到了最脆弱和真实的我而对我心生好感。其实我也很感激你这段时间的陪伴，尤其当全世界都抛弃了我，只有你还愿意俯下身子来听我倾诉，我又怎么可能会对你完全不动心。

    “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苦练，我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修行。我承认，一开始的时候我是出于报复心理才疯狂玩儿命的，但是后来，我渐渐爱上了这种感觉，当我握剑在手的时候，这世间的一切痛苦与烦恼彷佛都被我抛诸脑后。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念，就像你小时候趴在地上拍画片，你的脑子里就只有拍画片这一件事情，就连你娘亲喊你回家吃饭你都听不到。

    “那种快乐很单纯。我想在修行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去看看沿途的风景，瞅瞅这条路的尽头都有什么，不为任何人，就为我自己，所以陷阵营我是一定会去的，哪怕是死在那里。

    “而如果我们现在相恋，这对你太不公平了，我不想你活在恋人随时都有可能死掉的痛苦与煎熬中。”

    “我懂了，也谢谢你的坦承。”

    黑山老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神色变化，只是又拿起快子，低头将已经凉掉的海胆黄夹起来放进嘴里。

    一口一口吃完了。

    随后她放下快子，起身离席。

    走出两步后，又停了下来，偏过头对我道，“这就是时机对吗？”

    “什么？”

    “我说这就是大家常说的在爱情中最重要的时机吧，不能早一秒也不能晚一秒，如果我赶在苏苏之前遇到你，那我们两个现在说不定已经在商量婚期了，在你毕业后过着普通又幸福的生活。

    “同理，如果苏苏遇到了现在的你，那她想必也一定不会再因为你不够上进，看不到未来的希望而放手了，结果我们却是都在错误的时间里遇到了你，真讽刺。”

    “对不起。”我说。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黑山老妖摇了摇头，“至少我得到了一个很精彩的故事。五年后如果你还没死可以试着回来找我。我不保证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也不会保证在这期间我不会爱上其他人。

    “总之，我会尽量忘掉今天我们之间这场谈话，把你当作一个行色匆匆的过客，可万一，万一五年后，你侥幸活了下来，而我恰好也还没找到想要一起度过余生的另一半，那到时候我们再开始吧。这样时机就没有问题了。”

    “好，一言为定。”

    “希望你能活到那个时候。”黑山老妖冲我摆了摆手，没有回头，向酒楼外走去。

    “也希望你的下本新书能够大卖！”我也朝她的背影大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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