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不考了之后，谢冲心里空荡荡的，身上反而有千斤重。

    他久违地去了一趟学校，想把东西搬回家。还有三天就要高考了，同学们一定都很紧张。所以，谢冲打算在同学们跑课间操的时候，偷偷把东西搬回去。

    没想到，他去的那天，正好要拍毕业照。

    高三一班的同学正在主教学楼前面排队，当谢冲出现在视线里时，好朋友们带头鼓掌起哄：“大英雄回来啦！”

    欢呼声此起彼伏。高一高二的学生听到声响，从教学楼的窗户里探出头，同样鼓掌欢呼：“谢冲，好样的！”

    谢冲害羞得低下了头。受到这番礼遇，属实意外。

    几个好朋友迫不及待地跳了过来，揽着谢冲的肩膀，嘻嘻哈哈地说道：“世青赛看了没？巴西居然被加纳给淘汰了！真是不可思议！鲁能又平了，看得着急！陕西国力是去年刚刚升上来的，可是鲁能输了一场，平了一场，连这样的弱队都干不过，今年不会又颗粒无收吧？”

    自从受伤之后，谢冲一直没有看球。

    他跟朋友们打着哈哈，随便敷衍两句。朋友们七嘴八舌地说道：“谢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可能还没恢复好——谢冲，你还难受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目之所及，全是朋友们关切的眼光，是老师们期待的神情，是学弟学妹们崇拜的模样……谢冲忘记了所有伤痛和不快，只剩下泪水在眼里打转。

    他拼命想逃离这个学校，可是他真的要走了，他舍不得奋斗的三年时光，也舍不得跟他并肩作战的老师朋友。

    班主任走过来，热情地说道：“你给我打电话，说今天回来，正好今天轮到咱们班拍毕业照，谢冲，你来得正好！赶紧站到队伍里去吧！”

    “嗯……”谢冲为难地说道：“可是我今天没穿校服，跟同学们格格不入。”

    “没关系，我来问问——哪个男生能借给谢冲校服？”

    “喂，谢冲，接着！”

    一件校服从天而降，扔校服的人，居然是曾经的“球场屠夫”李同学。他站在三楼的窗口上挥手，说道：“你穿着吧！”

    他好像完全忘记他们之间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了。

    谢冲便微笑着冲他挥了挥手：“谢了！”

    七月的太阳像是一个火球，将少年们的青春照得滚烫。谢冲背着手，昂着头，几声咔嚓，他的高中生涯就此定格。

    校广播台正在播放一首英文歌，看来是一首很老的歌，磁带都有些不清晰了，但是能听出来那是跟毕业有关的一首歌。

    而且，谢冲在小时候听过这首歌。不仅听过，他还跟明星合奏过这首歌曲。

    那首歌的名字，叫做《Graduation Tears》（毕业眼泪）

    “And now is time to say good bye to the books.

    此时此刻，该向书本说声再见了。

    And the people who have guided me along.

    也应该跟教导我的师长们告别了。

    They showed me the way to joy and happiness, my friends.

    他们的谆谆教诲引导我走上幸福愉快的道路，我的朋友们。

    How can I forget the fun we had before.

    我怎能忘记我们之前的快乐时光。”

    往昔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谢冲站在人群中，被朋友们簇拥着，可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而在胡宝珠眼里，众人来来回回，都像幻影一般，唯有谢冲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在人群中，他那么耀眼，又那么无助。

    胡宝珠心疼得要命。她真想穿过人群去拥抱他啊！

    但是，她还是挤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直接在家待到高考呢。”

    “我不高考了。”

    师生们都惊了。

    班主任急忙说道：“就算当不成飞行员，你也可以考个不错的学校，好歹试一试嘛！”

    “不试了。”谢冲倔强地说道：“您也知道，我自尊心很强，要是考得太差，那我肯定受不了。”

    “可你就这么放弃，那也不是你的风格啊！”

    “老师，您就把我当成一个胆小鬼好了。一个没法接纳自己失败的胆小鬼。”

    众人愕然，汪浩川追上来问道：“你一定是有事瞒着我们，对不对？”

    “能有什么事？真的不想考了，我也累了。”

    “谢冲，这肯定不是你自己的想法！”汪浩川一把拉住了好朋友，激动地说道：“咱俩做了那么多年同桌，我能不了解你吗？你踢球的时候，哪怕就剩下最后一分钟，你也会拼到没有力气。你不甘心落后，更不甘心放弃！现在，高考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你有很大的希望上一个很好的一本，你为什么放弃了？是你父母做的决定，还是别人逼你的？总之，我不相信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不愧是汪浩川，三言两语，直中要害，把谢冲逼得无处躲藏。

    胡宝珠也急了：“谢冲，你劝我要好好学习，那你自己呢？你不学习了吗？如果你不高考，那你要做什么？”

    “我只是今年不考了……”谢冲说道：“等明年这个时候，我会杀回来的。”

    “高考还没有开始，你连自己能考到哪里都不清楚，就已经做好了复读的打算了？”汪浩川越说越急：“你要是不告诉我真相，那我也不考了。”

    那一刻，谢冲觉得，汪浩川比想象中还要更讲义气一些。

    谢冲很感动：“浩川，我答应你，我一定会考大学的，只是这个计划暂时被搁浅了。”

    谢冲不想跟朋友说，他用自己的梦想，跟朱方台的梦想做了交易。他们两个都是折翼的少年，这下扯平了。如果朋友们知道了，那其他人也会知道，谢冲是为了救弟弟，才牺牲了自己的梦想。那样，所有人都会嚼舌头，而小小年纪的谢靖，会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阴影中——是他葬送了哥哥的前程。

    父母已经收拾好了他的书本、铺盖。抚摸着那些朝夕陪伴自己的东西，谢冲又有一股落泪的冲动。他冲着朋友们挥了挥手，冲着老师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校门走去。

    汪浩川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谢冲！高考结束后，你再回来一趟，咱们一起扔卷子！”

    每年高考完，高三的学生们都会把不用的卷子撕碎，冲着楼下一阵狂撒，卷子就像雪花一样，渐渐消失在少年们的世界中。少年们喊着，笑着，甚至哭着，来表达这三年的艰辛和压抑。

    谢冲很向往那个场景，只有亲自经历了，高中生活才算真正结束了。

    可是他连高考都放弃了，他还有资格参加那个仪式吗？

    每走一步，热泪就成串落下。

    校园广播还在继续，少女清亮的嗓音也在继续。

    “I don't know how I would go on without you in a wicked world I'll be all alone.

    没有你们相伴，我不知该如何行走在这这险恶世间，我会孤身一人。

    I've been blessed by school life.

    校园生活一直保佑着我。

    Don't care about a thing.

    让我无忧无虑。

    Gotta thank our teachers and my friends.

    感谢我的老师和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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