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在家的时候，谢庆收被管得太严了。不许在室内抽烟，穿过的衣服不许乱扔，吃饭必须要规规矩矩地在饭桌上吃，洗完澡之后，不能把浴室拖鞋穿出来，等等。

    每次跟狐朋狗友聚会，谢庆收总会吐槽老婆像只母老虎一样。但是回到家，他迫于

    “母老虎”的压力，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一只乖顺的小羊，他可不敢惹怒母老虎。

    更让他无奈的是，母老虎居然深受家人拥护，上到父母长辈，下到儿子侄女，甚至是街坊邻居，全都很喜欢母老虎。

    父母经常说，多亏了他老婆，他才有个人样。人样？呵呵，谁在意？！

    老婆不在家，山羊称大王。老婆走了两天，地上全都是脏衣服。谢庆收冲完澡，也不会换鞋，弄得家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脏脚印随处可见。

    茶几上摆满了方便面桶，抽完的烟蒂，空的啤酒瓶子。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臭味，不知道是食物残渣馊了，还是他的汗臭味。

    谢庆收最享受的，就是在深夜回到家，打开电视，一边抽烟，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着《大宋提刑官》。

    这样自在的日子，真是像神仙一般。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他一下子跳了起来，生怕盗贼再次来袭。

    比盗贼更可怕的，是发怒的母老虎。万一是妻子搞突然袭击，那该怎么办？

    家里被造成了这个熊样，妻子一定会把他赶出家门，让他露宿街头。他没想到，站在门外的，居然是将近一年没见的儿子。

    去了一趟美国，儿子比以前更成熟了，更像男子汉了。而谢庆收光着上身，下身随便套了条大裤衩，浑身汗津津的，头发都出油了。

    好像……被儿子见识到这幅样子，比被母老虎见到更让人难堪。谢庆收又是开心，又是无措，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啊！”谢冲提着巨大的行李箱进了家门：“你不欢迎我吗？”

    “欢迎，当然欢迎！”谢庆收热情地拥抱了儿子：“这一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睡了一路，不觉得累，我妈和谢靖呢？”

    “唔……忘了告诉你了，谢靖去国家队集训了，你妈妈送他，还没回来。”环视着像个巨大垃圾房的家，谢冲的眼神渐渐迷离了起来。

    这是自己的家？谢庆收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先把茶几上的垃圾一股脑地收进了垃圾桶里。

    谢冲蹙眉，提醒道：“老爸，你把烟灰缸一起扔了。”哦？！哦……谢庆收毫不犹豫地去垃圾桶里掏，烟灰缸倒是被捞上来了，就是被泡面的汤汁给浸泡过了，谢庆收的手也变得油汪汪的。

    谢冲简直要窒息了。来不及收拾行李，更来不及休息，他先收拾起了地上的衣服。

    谢庆收感觉愧对儿子，一边收拾，嘴里嘟嘟囔囔：“你妈说三天之后就回来，可她走了五天了，还没回来，家里能不乱吗？”

    “我妈在家的时候，家里干净整洁；我妈不在家，家里就变成了垃圾场？老爸，家里卫生不能只靠我妈一个人，咱们都得保持啊！”谢庆收点头称是。

    那是他第二个感觉到自己衰老的瞬间，那就是——儿子可以教训他了。

    谢庆收讨好儿子：“别跟你妈说哈！要是她知道了，不光要骂我一顿，她自己还得生一顿气，多不好啊！”

    “哼，我偏要告状！老爸，你不挨骂，就不会长记性！”不过，等王吉英真回了家，谢冲没有提爸爸的不是。

    而是说——老爸这几天也辛苦了，除了去奶奶家蹭一顿饭吃，其他时间都在吃泡面。

    王吉英有几分心疼：“我说呢，怎么脸肿了一大圈，我不在家，你们连饭都吃不好。”谢庆收被妻儿的态度感动，也体谅起了妻子：“这么多年来，你也没好好放松过。这次好不容易去趟北京，那就多待几天再回来嘛！把名胜古迹都逛一遍，去全聚德吃烤鸭……谁让你这么着急回来了。”

    “出去就得花钱，住旅馆，吃饭，哪一样都省不了！送谢冲上大学那年，咱们已经去北京逛过了，这次我也没逛什么，就回来了。”王吉英收拾着杂物，说道：“不过，出去一趟确实心情好，以后有机会，咱们还是得多出去转转。”谢冲离家十个月，家里发生很大变化。

    爸爸妈妈用绿植、花卉和挂画把这个家一点点填满，家里的沙发、餐桌全都换成了新的。

    爸妈说，那是为了迎接他的女朋友，他俩花很多心思布置的。不仅如此，家里多了一辆

    “五菱宏光”，比一般小轿车大，但是又比面包车小。谢庆收很喜欢这辆车，他本来打算开这辆车去接儿子的，只是儿子自己跑回来了。

    “这辆车能装，抗造。”谢庆收自豪地说道：“有些货，我用这辆车就拉回来了。本来能买更好的，但是考虑到你要结婚，还是省着点儿用，买这辆车就足够了。”

    “爸……”

    “怎么了？”谢庆收滔滔不绝：“等过几年，咱家再攒点儿钱，咱们也买宝马奔驰，到街上兜风，所有人都看我们，那多风光！”谢冲说道：“爸，你和妈真的辛苦了。”谢庆收这才打住了。

    谢冲笑着拍父亲的肩膀，开玩笑道：“老谢同志，买房买车的任务都已经圆满完成了。振兴家族的重任，可以交到你儿子手里了。”看着日渐成熟的儿子，一阵感慨涌上谢庆收的心头。

    “小谢同志，老谢至少还能干二十年。老谢多干点儿，你就少累点儿！”有这样努力的父亲，谢冲感觉自己很幸福。

    “你女朋友什么时候来？”

    “她先回家陪伴父母，八月初会过来，她的爸妈可能会一起来。”

    “嗯，你早就说过了，所以我们也准备了。他爸妈来，咱们也好好招待就是了。我和你妈不紧张，你也不用紧张。”这次放假，谢冲再也不用回儒林街的家了。

    他有点儿不习惯，所幸以前的老邻居们离得并不远，依旧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让谢冲找到了归属感。

    谢冲一回来，就去见爷爷奶奶。不出意外，奶奶完全没认出他来，端详了半晌，说道：“你不是庆义？我觉得你就是啊！”

    “奶奶，我是你孙子！谢庆义是我大伯！”冯玉珍一脸茫然。谢宏轩跟孙子说道：“我还记得谢靖小时候有个画板，他在上面涂涂画画，可是只要按下清除键，他画的东西全都不见了。你奶奶的记忆也是这样。她的大脑变成了一个画板，我们在上面涂抹，可是她随时都能按下清除键，很快又恢复成了一个白板。”谢宏轩忧伤地叹气：“你奶奶活到这一步……也是一种悲哀……她过去的人生，全成了一片空白。”

    “可我们都记得啊！”谢冲说道：“爷爷，只要我们记得，奶奶就不会白活。”

    “人一旦迈入老年，就会遭到嫌弃。糊涂成你奶奶这样的，更让人难以接受。现在我还能照顾他，以后我走了，你们可千万别嫌弃她……”

    “说什么呢！”谢庆收父子俩异口同声打断了老爷子的话。谢庆收说道：“她再怎么糊涂，再怎么麻烦，那也是我亲妈。我要是敢嫌弃她，我出门就被车撞死！”

    “行了，不用发毒誓，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谢宏轩说着，扭头进了厨房，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是在哭泣。

    谢冲刚要上前安慰爷爷，却被爸爸一把抓住：“你爷爷照顾你奶奶很累，他也应该有个发泄的渠道。他想哭，就让他哭一会儿吧！”谢宏轩很关心谢冲的学业和个人问题，他也盼着孙子早日成亲。

    他悄悄告诉谢冲，只要他结婚，那他就会把存折里的钱全都取出来，给他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谢冲懂事地说道：“爷爷，你存的都是养老钱，我结婚不用你破费。”

    “那不行。”谢宏轩正色道：“你是我孙子，你结婚，我肯定得出钱啊！”

    “那……先谢过爷爷了。”谢冲每天都要给爷爷奶奶送食材，有时爸爸会跟着一起去。

    每一次，奶奶都认不出他们父子。走出奶奶家，谢冲替爸爸鸣不平：“老爸，你也是我奶奶的儿子，可她心目中只有我大伯，只记得我大伯。”

    “她对你大伯的想念最深啊！如果不是因为你大伯的死刺激了她，她未必会糊涂。”

    “难道……我奶奶就没有可能是因为偏心，才一直记着我大伯？”谢庆收微微变了脸色。

    谢冲继续说道：“老爸，你该正视这个问题。我奶奶虽然也很疼你，但我觉得，我奶奶一直是偏心大伯的。按理说，你照顾她这么多年，尽心尽力，谁都夸你孝顺。你的付出不足以抵消她对我大伯的思念？所以我觉得，她就是偏心大伯，心里只有大伯。”

    “儿子，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千万别让你爷爷奶奶听见。”谢庆收失落地说道：“谁让我小时候不讨喜呢？只会闯祸，不仅对家庭毫无贡献，还天天拖累家人。用当今的话来说，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逆子。你奶奶没有把我赶出家门，还劝你爷爷不要打我，她已经做得够好了。我对你奶奶只有敬重和感激，对你大伯也是如此，从来都不会吃他的醋。”谢冲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全都憋在了心里。

    童年时期，他尚且不觉得奶奶偏心，现在长大了，他发现了奶奶的缺点，他并不打算将这个缺点放大，因为他知道，爷爷奶奶都无条件地爱着他们，愿意为他们奉献一切。

    如此，还有什么好指责他们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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