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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保长看到儿子,顾不得怜惜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撒丫子就冲过来想拉人,不过始终是没有年轻力壮的大儿子速度快。
在宋兴林那边吃了瘪的宋大有,本身心里就憋着一团火气。
奈何不了滚刀肉的侄儿,难道还制不住向来傻气蠢笨的弟弟?
心里气一堵,宋大有跑的飞快,迅速越过亲爹直奔到宋三得身边,直接伸手袭击上了宋三得。
速度之快,动作之大,要不是宋三得平日里干活有把子力气,兄弟俩都要被他肩膀上的大麻袋砸出个好歹来不可。
就这,宋大有还只顾着拉着宋三得的胳膊肘不依不饶。
“老三,好你个混账东西,自私自利,你逃了徭役不说,解决了事情后为什么不家去说一声,害得我跟爹都担心坏了,老三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巴拉巴拉……
埋头苦干的宋三得万万没料到,家里的人来的这么快,还是亲爹带着大哥一道前来。
他没去想这亲爹大哥怎么会找到码头这里来,而是急忙挥开亲哥拉着自己胳膊的手,忙忙把肩头的麻包卸下来。
直到袋子安稳落地,宋三得才憨憨的看着亲哥跟将将奔到自己跟前的亲爹。
“爹,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宋大有气了个仰倒。
感情自己刚才嚷嚷了半天,这倒霉催的弟弟权当自己在放屁?
面对老实头的老三,宋大有果断不能忍,一口唾沫直往宋三得脸上去。
“呸,好你个老三,你还好意思问我跟爹怎么来啦?怎么,我们要是不来,你这是准备惹了祸,吓坏了爹娘后就屁事不管,从今往后就不回家啦?”
不得不说,宋大有这帽子扣的有点大,自来逆来顺受惯了的宋三得,哪怕心里已经觉醒,一时半会的也没能挣脱一直以来的软弱。
被亲大哥这么一训斥,宋三得蓦地缩了脖子,声音弱弱,还想解释。
“大哥不是这样的,我,我,二郎帮了我,徭役解决了,名字,我名字划掉了,不用,不用再去,没牵连,牵连家……”
宋大有却最是看不上这样蠢笨的老三,见他话都说不好,宋大有不耐烦的一把打断。
“哼!我哪样?哪样啦?我当哥哥的人,骂你是为你好!还有啊老三,你所谓的解决了徭役的事情,就是带着二郎出去丢脸借钱,然后还要让家里来给你还这個银钱?若是这样,你也好意思说!”
气势弱弱的宋三得忙就摇头争辩,“不,不是的大哥,不是家里的银钱,我自己挣……”
“伱自己挣个屁!”
宋大有很是没好气。
“我跟爹刚才就是打二郎那里来的,二郎都说了,你这银子是他去找赵捕头借的,说是从今以后让二丫的工钱抵账,一直到扣完为止!老三啊老三,你这算盘打的可真够精的!”
“二郎找赵捕头借,借的银子?”
只知道二郎帮着自己搞定了徭役的事情,并不知道二郎银子哪里来的宋三得,在听了宋大有这位‘好’大哥的训斥后,他瞬间觉得自己‘真相’了。
越是觉得真相,宋三得心里挣钱还债的心就越发坚定。
至于大哥嘴里扣女儿的工钱,宋三得完全没有往心里去,他的重点,全都在解决自己徭役的银子是跟人家赵捕头借的这上头。
可怜耀武扬威,还摆着大哥谱的宋大有,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是抱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不提这一遭还好,这么一提,反倒是让他眼里的蠢货弟弟起了反抗之心。
这货不顾弟弟走神的呢喃,还在不依不饶的警告。
“老三我可警告你,家里还没分家呢,任何人挣的银钱,哪怕只是半文钱,都得上缴爹娘,你凭什么把二丫头每月工钱的一半给许出去给你自己个还债?妈的,老三,你要是敢这般藏私,你就是忤逆不孝……”巴拉巴拉……
亲大哥一声声一句句的训斥,把宋三得从自己的思绪中拖出,看着大哥滔滔不绝,唾沫星子直飞的模样,宋三得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眼下这般,觉得大哥的嘴脸格外惹人厌烦。
而且他就不懂了,什么叫他的算盘打的真够精的?什么叫他胆敢藏私?他忤逆不孝?
呵!
难道他宋三得就不是老宋家的人?就没给公中做活挣银子吗?
宋三得心里头委屈,不由侧头看向大哥身边的亲爹,“爹,您难道也是这么看儿子的?”
宋保长……
“三儿啊,你大哥说的对,咱们家还没分家,家里一切都是属于公中的,二丫头的月钱,应当,当,当……”
在宋保长这个极度爱惜羽毛的自私鬼心里,整个老宋家都是自己的,都该掌控在自己手里,而自己以前这些年下来也都是这么做的。
如今眼看着老三想要飞,他自是乐得大儿子冲在前头,好生替自己教训教训这个想要单飞的三儿,所以,他的心自然是向着老大,话也自然是顺着老大说的。
宋保长带着小心思的说到后头,看到自家三儿子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看,他手背上的青筋,还在随着自己的话头不断的鼓胀起来,宋三得猛地意识到不好。
宋保长顿了顿,咽了口唾沫,忙把到了嘴边的训导之言生生干咽下肚,下意识的就想去摸后腰别着的烟杆子,声音呐呐。
“三,三儿啊,爹,爹,你爹我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大家好!不过既然事情已经了了,我们就先不说这个了,正好的,如今既然徭役已经解决,三儿你在城里也没什么事,家里活计也多,有什么话我们都家去说,走,三儿,你把这工辞……”
本着家丑不能外扬,在这人来人往的码头,自己也不好教训儿子,洗脑儿子的想法,宋保长打算自己先退一步,先把这蠢儿子先带回家去,再好好给他洗洗脑的。
宋保长此言一出,他满以为,蠢儿子也会如曾经千百次那样,听从他的话,老老实实的跟着自己回家,到时候自己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可惜,这一次他失望了。
宋保长怎么都没料到,自己信心满满的等待,会变成随后的惊愕与愤怒。
只听他这好大儿坚定的摇头,“不了爹,儿子码头的这份工很好,东家心善,给的工钱也还可以,大哥不是说儿子拖累家里了么?”
宋三得想到什么,估计也是哀莫大于心死吧?
他呵了一声,紧接着道:“既是如此,既然家里都不要我,明明有银子也不肯给我免去徭役,还口口声声指着我自私,那我就得自己努力做活,也免得我二丫头得一直为我这个没用的亲爹顶缸,干活还债都得干到出嫁怕是都还不清……便是为了孩子们;便是为了尽快的还上人家赵捕头借给二郎的银子;我个当三叔的人,总不能总是拖累指望年幼的侄儿吧?而且欠人银子不还,那可是要被人骂全家死完的啊爹!”
宋三得这表情,这态度,这口气,这话……
看的宋保长心里一噎,他单手捂住心口,连连后退两步,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的好大蠢儿,“三,三儿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宋三得自嘲一笑。
“大哥跟爹你们不都说我自私么?今个儿子还就自私一回,也免得白白担了这名声,让爹你显得不慈不爱,这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辞不说,二丫头的工钱也别留什么一半送家去了,儿子会让二郎一并收着,连带儿子的工钱一道,全都留着先还债!直到还完为止!”
“你,你……”
宋保长被突然学会反抗的三儿子的态度气了个仰倒;
宋大有也不可置信的瞪着自己的蠢弟弟,眼底有着惊讶;
再看到亲爹被气坏了的模样,宋大有狂怒,上来就想要给宋三得两巴掌。
“老三,看你干的好事,看你给爹气的,你这是要上天呀!”
宋三得:上不上天他不知道,可夹裹着风声呼啸而来的大巴掌,他宋三得却再不准备逆来顺受。
眼看着巴掌就要落在脸上,宋三得一个侧身偏头及时躲过,躲过了不说,与此同时他还伸出双手直接一推。
平日里勤快,家里做活最多的他,力气哪里是会偷懒拈轻怕重的大哥可比的?
宋大有当即就被推了个趔趄,晃晃悠悠的差点要跌倒。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下意识急速回头,气呼呼的举着拳头就要跟宋三得干仗来着,却一把就被身边的宋保长给拦住了。
宋大有急了,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看他爹,“爹!”
心说他爹怎么里外不分,竟还拦着自己呢?
气急败坏的宋大有却不知,自己亲爹此刻的苦楚。
宋保长这么爱惜面子羽毛的人,看到两个儿子大庭广众之下竟要打起来,他能忍受这样的事情在眼前发生?
感受着四面八方朝着自己投来的打量目光;
看着那一双双高高支棱起准备听热闹,看他们父子笑话的耳朵;
再看到蠢儿子老三的态度;
宋保长心惊又心慌又生气。
奶奶的,看样子面前的老三也再不能用以往的,老目光看待,老办法对待了呀!
心知不能用强的,宋保长这个人精子立刻就换了对付宋兴林的招数上。
他一把拦下大儿子,再看向宋三得的目光里,充满了慈爱与失望。
宋保长哑着嗓子,苦巴着一张老脸深深叹息。
“唉!三儿啊,你误会了,误会了啊……当爹娘亲人的,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你有事?你大哥也是担心你,所以脾气急了点,三儿啊,你这真是误会了呀……”
口中说着软和话,双眼不动声色的打量三儿子的态度情绪,见对方没有缓和心软,宋保长心里一咯噔,当即一叹。
这要是再不好生对待,这个儿子……怕是真的要飞!
这么一想,宋保长心里算马苦涩,面上也带出了愁苦与难受。
“罢罢罢,三儿你眼下还在气头上,爹说什么你可能都听不进。
唉!算了,爹老了,你嫌烦,不想听爹说,爹就不说了,可无论如何,三儿啊,爹是不会害你的!
至于你挣银子还债暂时不回家的事,不回就不回吧,爹家去跟你娘说;
至于二丫头工钱的事?爹家去也跟你娘好好商量;
不过三儿啊,你娘生你、拉拔你长大也不容易,你娘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比较抠唆,既然二郎都说二丫头工钱还一半留一半,你也别自作主张的再改来改去了,毕竟,二郎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那就是个倔种!
三儿,就是看在二郎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你解决麻烦的份上,你个当叔的人,也不能驳了侄儿的脸面不是?”
这辈子,宋三得就从没得到过亲爹这般软和的好言、好语、好解释,特别是听到他爹扯上二郎,宋三得这个老实头再起了牛心左性,心里却是认同这话的,倒也没再坚持说要女儿全部工钱还账的话。
毕竟是自己做的孽,欠的账不是?
于是,宋三得也没多话,只对着亲爹嗯了一声后胡乱点头,“嗯,那这个听爹的。”
见到边上大哥气呼呼的张嘴还要再说什么,宋三得也是不想再跟亲爹大哥废话了,加上他这工可是多扛多得的活计,欠一屁股债的他,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跟面前人瞎耽搁,忙就粗声粗气的打发人。
“先就这么说吧,工头都在看我呢,爹,你们回吧,儿子要做活了。”
不欲再多做纠缠的宋三得转身就走。
边上的宋大有被宋三得这态度气坏了,瞪着宋三得的背影跺脚,大声喊爹。
宋保长却心里苦唧唧,失落的很,干脆无视身边大儿子的无脑歪缠,只一个劲的朝着宋三得远去的背影补救般的大喊。
“三儿,三儿,你在这好好的,做活要悠着点,别一味的蛮干,天冷要添衣,别为了省银子吃不饱肚子,三儿啊,你得爱惜着自己的身子骨些,要是干的太累了,你就家去,有爹在一日,有爹一口吃的,家里总有你的一口饭吃……”
身后传来一声又一声看似发自肺腑的关切之言,听在宋三得耳中,使得老实头又不由的心软,走动的步伐都不自觉的慢了下来,再慢了下来……
他想回头,甚至还心软的想着,要不干脆跟爹回去算了,毕竟爹娘年纪大了也不容易,他爹也难得这般‘真心’对自己。
结果后悔的心思刚起,边上就传来他大哥的叫嚣之言,还有亲爹看似训斥实则维护的言语,宋三得刚才还后悔火热的心——瞬间就凉了下去,最后归于平静……
“爹,爹,你看死老三,你看他,这货能耐了,居然敢反抗了,爹,老三这是了不得,连您的话都不听了呀!他这是要造反呀爹!”
“你给老子闭嘴!走,跟我家去!”,见大儿子这还添油加醋的不嫌乱,宋保长不由狠狠瞪了眼这蠢货。
宋大有被亲爹恶狠狠一瞪眼,他蓦地一噎,讪讪的摸着鼻子,小小声的嘟囔抱怨,“爹,是老三得罪你,又不是儿子得罪你,你凶我干嘛?”
……
这一刻,宋保长只觉糟心,然而,更让他糟心的是身边的好大儿。
眼看着路过一家烧饼摊子,那香气霸道四溢,而他们父子俩连夜进城,抠唆周老太带着媳妇们烙的那几个饼子,早就在凌晨的时候被他们俩干光了,直到现在,城东码头两头跑,他们的腹中早已饥肠辘辘。
这会子被这霸道的烧饼香气所吸引,宋保长心里有事想不起来也吃不下,宋大有却不。
他两步窜到烧饼摊跟前,努力的吸耸着烧饼的香气,舍不得掏自己身上临时带来的五个钱,他就把主意打到了边上心不在焉的亲爹身上。
宋大有眼珠一转,招呼着摊主给他拿了四个夹肉的大烧饼,桐树叶子一包,他先把一个烧饼递到还在走神的宋保长跟前。
“爹,赶了一夜的路,爹您想必饿坏了吧?爹,您别跟老三一般见识,别想这个忤逆不孝的家伙了,来,身体要紧,爹,您吃个饼垫垫肚子。”
饼子太香,也是宋保长心思走了神,下意识就伸手把饼子接过,低头咬了一口。
刹那间,肉香,饼子香充斥着口鼻,宋保长忙又低头咬了一大口嚼吧起来。
宋大有见亲爹吃上了,他把手里三个大烧饼叠一块,阿乌一口干掉小半圈,这才嘟囔着跟亲爹道:“爹,您给儿子钱,饼子钱我还没给呢。”
低头再次想要咬饼子的宋保长动作蓦地顿住,阿卡卡的抬头望着面前包着一口饼子努力嚼阿嚼的好大儿。
这一刻,宋保长只觉自己的心好累,好累……
再看跟在大儿边上正殷勤笑着,眼巴巴等着自己掏钱结账的摊主,宋保长……
他颤抖着手从胸口的衣襟里,掏出一只已经变了色,掉了线的荷包,从里头数出摊主比划的八个大钱,颤颤巍巍的递过去。
等摊主拿着饼钱走开,宋保长看着面前还一身窃喜得意,自顾自大口啃着三个烧饼的好大儿,宋保长……
“老大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老三如今都开了窍,都知道自己找个活计挣银子了,你家大郎读书又耗费银钱,你这个当爹的总不能万事不管吧?不若你干脆也留下来,跟老三一道在码头做做工?爹也不指望你挣多少大钱,最起码补贴下大郎,平日里给他买点笔墨纸砚也成啊!”
啃烧饼的宋大有努力咽下嘴里的饼子,看向他爹的目光很是奇怪。
“爹,你怎么啦?不会是被老三气糊涂了吧?”
他上下打量亲爹。
“爹啊,不说家里活计多,刚才你还要哄着老三家去做活,就只说你跟我娘都在家呢,儿子身为长子,自然是要在家里寸步不离的侍奉你们二老的呀!”,他出来做的哪门子的活计?“爹,你怕不是被老三气糊涂,发烧了吧?”
宋保长……
麻辣个蛋的!他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叫自己碰到这么三个糟心儿!
大儿鲁莽自私;
二儿混不吝又毒又赌;
三儿子蠢是蠢了点,但是胜在老实听话还孝顺;
可如今,连蠢儿子都学会了反抗不听话了,自己以后可怎么办呀?他还能看到家族兴旺,重复宋家的荣光,风风光光的当上老太爷颐养天年吗?
宋保长的目光,不由幽幽的投向了通阳县城城东的位置,眼底闪过一抹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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