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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这样,俺老旦大大小小几十仗,也没有说过什么打唱戏的仗!现在俺已经站在人民解放军的队伍里了,打仗更是不会含糊,这点请首长们和同志们放心!俺在第5军有认识的人,所以知道一些他们的情况。第5军装备精良,战斗力很强,这个一点都不假,大多数部队都是打过恶仗的老兵组成的。阵地防御么,当时咱们和他们一样,都是按照薛岳的密集火力集群方法设置的。三点高出,两条战壕连接三点,然后是两条纵深壕连接后延火力点,大同小异,区别只是在机枪点和迫击炮的数量上,他们可能比黄伯滔那边还要多些。第5军士兵的战斗素养比一般的国民党部队要高,打仗敢拼命,但这是在当年的情况,如今形势不同了。在国军的时候,俺打鬼子也很拼命,可面对解放军的时候俺就不想再拼命了。国军战士也大多是农民出身,再厉害的兵,年头打得多了也一样想家想女人和娃,来打内战是没个法子,这劲头自然打了折扣。再说了,李庄这里的地形易攻难守,周围没有什么能倚仗的地方,后面也没有纵深,这种防御阵地就算是一块铁饼,也怕咱们的大炮劈头盖脸地砸下去,而且他们最怕的就是被穿插,一个口子撕开了,两个连往里面一涌,什么点的面的,统统就扯蛋了,他们在后面也难以建起新的防线来。所以俺觉得,这一仗虽然难打,却一定能打!只要大炮配合好,俺管保让战士们冲上去,捅它个稀巴烂,如果冲不上去,俺老旦提头来见团长!”
老旦话头猛地一收,真个是掷地有声,让众人不由得刮目相看了!这家伙看上去憨了吧唧,说话倒是有章有法啊?而且说得也都在理,几个原本对老旦有点不屑的军官也不由得点了点头。陈岩彬在那边眯着眼睛仔细听了一会儿,也觉得这厮有两把刷子,就在那边生了闷气,把烟袋锅子在脚板上磕得梆梆作响。
听完老旦一席话的话,肖道成赞许地点了点头,和纵队参谋以及几位营级军官耳语了一会儿,就起身说道: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大家赶紧回去准备吧!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纵队会把一半的炮火支援用在我们明天的战斗中,让大家打个过瘾!散会!”
老旦咬牙切齿地从团部出来窜上了马,看到陈岩彬坐上了一辆小车,就纵马从车边掠了过去,马尾巴刚好捎在陈岩彬的耳朵上,刮得他生疼,陈岩彬望着飞奔而去的老旦,鼻子都气歪了。
“日你妈的!看看到底谁会打仗!驾……驾驾……”
老旦发狠地抽着马屁股,王皓在后面拼命追赶,却仍然被他越拉越远……
阿凤自打又见到老旦,心里就象是揣着个野兔子,身边经过的军官总觉得都象老旦,土台下面那张憨了吧唧却充满惊愕的面容,在她的梦里反复出现。那天,老旦的形象似乎英俊了许多,腰杆也直了不少,这个曾给过她终生难忘经历的男人,如何会活着出现在这里?天下这么大,当年生死离别,二人就没想过能再相见。山里的那一晚,只是二人的一次绝望的疯狂!谁能想到十年之后,二人竟会在这个战火纷乱的世界再度相遇!当年那个邋遢的国军军官和那个怯懦的村妇,如今竟然都成了解放军的军官,这是造化弄人么?
在见到老旦的那一刹那,阿凤也惊呆了,她竟然忘了自己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去看他的!他会不会误会呢?他会不会觉得是认错人了?他为什么那么急匆匆地就要离去,连句话都没有?一大堆希奇古怪的疑问让阿凤心里乱成一团,表演也心不在焉了,一个营首长邀请她上台表演,她唱着唱着竟然忘了词。
在纵队政治部的工作会议上,阿凤得知了老旦所在部队的情况,纵队领导问这问那,说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起义的战斗英雄啊?是不是曾经一起干过革命啊?阿凤红着脸解释,可是越描越黑,索性也就不回避了,直言当年救过老旦的命,老旦带的兵也救了乡亲们,一起在山里打过鬼子,二人是有生死交情的革命同志,首长们这才嘻嘻哈哈地罢了。
阿凤明白,纵队里有一群军官如狼似虎地盯着自己,恨不得寻个机会把自己直接押进洞房就地按倒。这支部队里,战斗英雄比比皆是,有才华的单身汉旅长师长也是一抓一大把,打仗的时候他们拼命想着杀人,从战场上下来就只想着女人。可我军对这个问题的违纪处理十分严重,且不说铁一般的年龄和职位限制,在决战前夕这个节骨眼上,任凭各路单身英雄再厉害,也不敢放肆自己下面那个东西。184师的副师长因为把一个相好的女学生带到了战场,还让她怀了孕,被就地撤职,连降五级,现在那个师长已经背着炸药包和敢死队去炸碉堡了。276师的那个高大威猛的师长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来看阿凤,每一次都会带来一些好吃好喝,团长和一众姐妹们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他来,阿凤却有点烦他。那师长是湖北人,一见她的面就红脸,变得笨嘴拙舌了,却张口闭口都是革命,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套话说得倒是很流利。阿凤知道这人根正苗红的底细,虽然不喜欢,但也知道不好得罪,每次见面只应付着哼哈过去并不应着接着。那师长每次都喜欢象翻账本一样说个不停,列举他的部队又歼灭了多少敌人,又缴获了多少敌人的武器,又得到了纵队哪个首长的嘉奖等等,阿凤听得不耐烦,有一次反问了一句:
“牺牲了多少战士?”
那师长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悻悻地抽出一根烟点上,低着头说:
“三个月来,一个师几乎全牺牲了,红军的老底子剩下的不超过四十个!现在的士兵一半是新兵,一半是改造来的俘虏……”
阿凤听到这话,老旦就又浮现在她的眼前了。
纵队首长深知严抓作风问题给战士们带来的压抑,于是让阿凤组织女同志们到各个部队去表演,提高士气。这一招果然厉害,她们走到哪里,战士们看戏的兴奋劲头比争当主力还要积极,为了抢个前排位置,有的连队之间还能大打出手。一群戎装在身的美丽女人加上声情并茂的戏剧效果,让战士们时而热血沸腾,时而热泪盈眶。在大战之前,一圈巡演下来,各个基层部队的决心和战斗力就可以提升一大截。解放军指导员们深知,这个时候这种方式带来的效果,比干巴巴地上政治课表决心要厉害得多。
这次和老旦相见,阿凤既惊又怕。当这个自己曾经钟情过的、而且应该已经死去的男人重新出现在眼前时,淡漠了十年的记忆,象脱闸的洪水般冲击过来。她为老旦能活下来感到高兴,又为老旦十年来音讯全无感到一丝失落,更为老旦竟然也成为解放军军官而感到困惑,除此之外是一丝尴尬——如果再见面,两人该如何面对?老旦虽然离家多年,可仍然是有家有娃的人,更别说他还在政治考验之中。在如今这个革命阵营里,留恋过去不清不楚,或许会让二人都陷入灾难,而且——她似乎感到旧情不再了!
老旦带人离开松石岭边的晁石湖之后,阿凤就和乡亲们躲进了更深的山里,过着野人一般的生活,直到遇到同样在山里流浪的一支新四军游击队。阿凤毅然参加了新四军,怀着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热情,参加了一次又一次的激烈战斗。游击队队长爱上了这个美丽却又冷冰冰的女人,用尽心思在战斗的间歇培养感情,阿凤也对游击队长的英武和勇敢很有好感,二人终于在两年之后结成了革命夫妻。就在那个新婚之夜,男人刚用粗糙的双手颤抖着除去阿凤的衣赏,二人还没有来得及共赴云雨,鬼子和伪军的枪炮声就闯进了根据地。男人深情地吻别了阿凤,就带队杀将出去,率领战士们和摸进根据地的上千敌人进行了殊死的战斗。终于,为了保卫根据地人员和物资转移,游击队长血洒青山。阿凤闻听噩耗,登时昏死在地。
在深夜,她在无人的山顶上仰天长哭,悲痛欲绝,曾一度想过放弃生命。自己生命中的几个男人为何都是这般下场?莫非自己天生就是克男人的灾星?老天爷难道就是不让自己好活?她终于冷下心来,咬牙切齿发誓不再嫁人,除非天下不再有战乱。从那以后,阿凤将所有的悲伤和压抑都化作了革命热情,跟着新四军南征北战,再不接受任何一个好汉的追求,令无数沙场英雄铩羽而归,愁断情肠。
来到淮海战场,阿凤由于出色的宣传工作得到了提升,迅速窜红,做了师文工团的副团长。见到老旦之后,阿凤在夜里爬起,悄悄打开包裹得紧密的包袱,从最下面拿出一只草鞋,十年前的那天晚上,老旦仓惶逃离自己的木屋时,留下了这只鞋子。那一晚激情过后,她悄悄地把这只鞋收了,这么些年,一直带在身边。
瞎子都看得出来,过两天就是这大平原上最后一战了。解放军这边整天热火朝天地运兵运粮运弹药,不分昼夜地往前推大炮,往下挖地道。国军那边整天只有飞机象赶集似的空投个没完,扔下无数五颜六色的降落伞。这大风天儿的,那些东西将近一小半被吹到了解放军阵地上,里面什么都有。2连的阵地上也掉下一个,战士们呼啦围上去用刺刀撬开那个大桶,欢呼着就要大吃,立刻被王皓一顿痛斥,众人只好乖乖地放下。等到王皓得到了营里明确的命令,说战利品就留在连里奖励战士们,大家才欢天喜地的大吃起来。
双方不分昼夜互相轰着冷炮,找寻着对方的高音喇叭和指挥部。原本漆黑无比的夜空亮成了白昼,月亮都被恍得不知踪影,一颗又一颗闪光弹把天地照得白花花一片,地上的白雪映着这白光,晃得战士们都不敢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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