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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特别热。
我又亲手做些新鲜的解暑茶点。待眼见响午已过日头西偏时,寻个小食盒装好,一路往永泰宫而去。刚至半路,正欲穿过涴芳水景处的月形如意门时,突然听门边处有人正细细交谈。
我听到她们言语之中,间或提及我的名字。
一怔,忙停下脚步。偷眼看去,交谈的两人原来是太后宫里两名年长的宫女。方脸的叫作春菱,长脸的唤作秋茵。不知为了什么,正在树荫底下闲话。
只听秋茵愤愤然地说:不过与你我一般是个宫女儿,长得有几分姿色,成日狐媚般在太后娘娘面前显摆,显得她倒能!现如今太后越发觉着你我粗笨……
春菱却在劝她。姐姐不必如此。她说:各人有各人的八字,岂能强求?再者荷烟能拼命为娘娘挡毒剑,并非常人可为。她人长得也好,娘娘欢喜,本也正常。
素喜春菱稳重大方,又听她言语回护,我不禁暗暗点头。
秋茵却仍不服气。她冷笑道:毒不毒剑我并不知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却明镜似的。她既那样能,今日救娘娘,明日再去御前护驾罢!
你仍然那样要强!春菱摇头笑道:你这嘴里再饶不过人去。
秋茵冷笑道:我倒有要强的心,只没有那要强的八字!总不过是做一世宫女,服侍人的命。只是那一位也不必在你我面前拿模做样,明日能当上正经主子,我再服她不迟!只怕那时越发上脸,眼里可还不知有没太后娘娘呢——那时娘娘再悔可晚了。
春菱摇头叹道:越说越奇!就算是荷烟日后得蒙圣宠,眼里岂能没有娘娘?可见你是个糊涂人。
秋茵定要争个胜负。我糊涂?!她挑眉瞪眼道:妹妹今年二十一,我二十二。咱俩同一年进的宫,算算怕不也有七八年?咱们什么事没听见过?不说别人,只说那位主子,当年风光时又放谁在眼里?进宫当日坐象牙雕花七宝床;乘云锦内制流苏辇;暑天要吃冰镇百年葡萄酒;冬日要盖天山白狐腋毛被……吃的用的全要最好,恩宠长盛不衰。她又放当年太后在眼里?可见得小人最是得不得志的。
春菱闻言脸色大变。
姐姐提她做什么?!她失声道:还不快些禁声!姐姐好歹是宫中的老人,说话也没个计较,不怕犯这宫里忌讳么?
我看春菱如此紧张,不由对她们说的人与事十分好奇。正好奇着,突闻一声粗大男音旱天雷般猛喝道:好大胆的奴才们!竟公然在背后议论主子!
我也被那声音吓着。扭头看去,原来皇六叔礼亲王过来。此次他轻装简行,身边只带着一个小太监。料想春秋二人谈得入神,竟没发觉。此时两人见是礼亲王过来,也吓得脸色苍白。秋茵身子一软,颤巍巍跪倒。春菱随后跪下。
奴婢不敢。秋茵说。她一连迭声央求道:奴婢错了,求礼王爷恕罪。
礼亲王却不为所动。他冷笑地俯视着她们,嘴里冷冷吐出两个字:杖毙。
我大吃一惊。正想出去求情,却见他身后的小太监已先一步出声劝道:礼王爷息怒。这两名奴婢是太后娘娘宫女,是不是先去向太后娘娘禀奏,然后再……
也有道理。礼亲王说。他眯起双眼,皱眉喝道:两个大胆的奴才去日头下跪好了。不等旨不得起身。
两人不敢不依,只得一路跪去日头底下。
我暗自长嘘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出白色月门。走至礼亲王面前微微行礼,说:奴婢永泰宫宫女柳荷烟参见礼亲王爷。
嗯。礼亲王鼻中哼了一声。略看我一眼,挥手道:罢了。
谢王爷。我微笑着说。还想说话,突然礼亲王身后的小太监开口询问我。
你是太后娘娘的宫女?他上下打量着我说:咱家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我亦暗暗吃惊。好个大胆的小太监。我想,礼亲王素以家风严格著称朝野,他竟敢在这主子面前如此放肆无状?!虽然诧异,我仍低头笑道:奴婢入宫时日尚浅。此次是首回来山庄,公公不认得奴婢也情有可原。
我一面回答,一面偷眼看礼亲王。却并未见他脸上有何不愉之色。礼亲王只命我前面开路,一起去太后宫中。本想为春菱求情,又怕那黑面王爷正在气头之上,不肯轻易饶过。
于是三人沿荷塘边黄绿色成排岸柳,一路前行。
说是荷塘,却也不完全布满荷花。池水原为活水,有暗流直通庄外。远方水面开阔处波光粼粼,近岸处、白玉桥下或人工分隔出的九曲弯渠里,才有密集荷花。微风拂过,粉白荷花如凌波仙子翩翩起舞。三两只绿色蜻蜒飞过微皱水面,有只大蜻蜒窜起身子,歇于一朵含苞欲放的雪色并蒂莲花心上。
正觉好看,突听礼亲王轻喝:不好好走路,为何左顾右盼心不在焉?
我忙停下,低头微笑道:回王爷,奴婢只想记清楚蜻蜒驻足的并蒂莲花,明日好让人采来给太后娘娘煮茶吃。
礼亲王还未说话,又是那小太监抢先问道:荷花能煮茶吃么?你倒不妨说来听听?
再看一眼礼亲王,他黑着脸不作声。于是我抬起头微微笑道:公公难道未听说新鲜荷花可以入茶?趁清晨薄雾将散未散之时,鲜鲜采下荷花。洗干净并着当时一起收集的露水珠子,同入小银茶壶,旺火煮至水沸腾起色,可以以此水泡茶。
那小太监又问:吃这种茶有什么好处么?为何定要采并蒂莲花?
真是奇怪。我暗自打量他,这下看得明白。这小太监生得好俊!他约摸十七八模样,脊梁笔挺,气宇轩昴。虽身着件半新不旧的蓝色太监服饰,他那通身上下的一股华贵气质,却难以掩藏。这粗布衣服,更称得他象一块土布包裹着的无双美玉。
唯一不同的是,美玉没有波光,而他有。
他眼波明亮清澈,一如天山山巅将要融化的积雪。
那小太监用含着积雪的眼波望向我,微微含笑。之眼神相触那一瞬间,我的脸突然一热,忙扭过头去。
荷花全身可吃。我说。
我一边走,一边微笑道:荷花花茶主要有清火、去热、消脂之功效,年长之人也有一时积食的时侯,它能帮助消化。荷叶还可蒸米饭,做菜。荷花汁加酥油与面粉可制荷花酥……至于奴婢看上这并蒂莲花,只是取它的好彩头,并无它意。
好一篇荷茶论!那小太监笑道:咱家只知道用荷酿酒,还是头次听说用其煮茶的。又说:素看宫女太监们个个不苟言笑,木头人一般。只不想永泰宫还有你这样的宫女。太后娘娘能有你这小宫女天天陪伴,确也算是件赏心乐事。
我一笑作答。三人一路行至永泰宫。
德仁太后刚刚睡起正在梳洗,命礼亲王厅房吃茶等待晋见。
我问了问,太后并无不妥,便放下心来。唤过一名稳妥宫女,交给她食盒。又交待她说:这里面有四样新做的小茶果子:一样冰糖绿豆糕;一样酥糖荷花酥;一样蜜汁糯米藕;一样玫瑰梅子干。
待要走时,又不放心。回头嘱咐道:娘娘用过这些甜糯之食,须得吃几口热茶消腻,以免积食夜里睡不安稳。
那宫女一一记下。我说罢回头,却见门口站着那小太监,正眼睁睁看我说话。
我的脸又一红,忙扭过头去。他见状却并不说话,转身离开。
因记挂春菱安危,我并不按原路返回。远远找块树下石头坐着,不时打量宫门口动静。此时日头尚未西沉,地上暑热未消,头上知了叫个不停。
礼亲王进去已半个时辰,还不见出来。
我就有焦急起来。人更觉得热,伤口隐隐有些许作疼。鼻尖上冒出一些细密的小汗珠。正准备拿了帕子拭汗,突见那小太监一溜小跑出宫门。他看见我,迎面过来。
我忙站起身。他上下打量我,点头笑道:可找着你了!咱家还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原来你就是那个吃了浩王爷雪蛤的小宫女儿。
嗯?我诧笑道:公公此言何意?
呵,他笑。他打量我说:你可知那雪蛤是浩王爷寻了整八年才得来。原有一公一母两只,平时稀世珍宝贝般放着——寻常人看一眼可都不行——只防着哪日有大病时可续命——偏被你吃掉那只母的。
停一停,他又说:礼王爷才刚跟太后说起,要咱家过了明日便服侍浩王爷去。咱家若见了浩王爷——哼哼,少不得可要说遇见吃了他雪蛤之人。
原来,雪蛤竟珍贵至此。我心下好生感激,忙道:多谢公公告之。请公公见浩王爷时,代荷烟多谢王爷救命之恩。且说荷烟深感皇恩浩荡。
谁知我一语未完,那小太监脸上早已不耐。他叹口气,笑着挥着手说:罢了。又是这几句话儿。咱家早已听得不胜其烦。我又是一怔,向他笑道:公公原非俗人,竟看不出荷烟是真心感激?
那小太监闻言来了些兴致。宫里也有真心?他笑道:依咱家看,你这话说得可未必有诚意。
我诧笑道:公公何出此言?他笑道:你刚来宫中,可曾见过浩王爷?
没有。我说:都说浩王酷爱游历,行踪不定。奴婢还无福得见。他点头笑道:可不是么?!不了解咱家主子,妄下结论——怎知那王爷不是强不过太后之意才交出雪蛤来?
我听他此问,不由得怔住。歪着头,细细想了半日。抬头时,正见那小太监不错眼珠地看着自己。心中一慌,正色道:公公,荷烟断定浩王爷不是这小气之人。
他闻言先是一怔,随后点头道:你既如此说,想是知道咱家主子为人?不如说来让听听。日后咱家行事说话也能摸对主子脾气,不至于枉送性命。
我心念一动,笑道:此话说起来有倒些费功夫。若是平日里闲着,说说也没有什么,只如今我两个姐姐还在日头下罚跪,荷烟哪里有心情与公公闲话?
果然,那小太监不屑一顾。什么难事!他笑道:礼王爷只怕早记不得。我们只须说是礼王爷之意,找人去叫她们起来。
公公说得轻巧,我抿起嘴儿笑道:礼王爷的意思是你我能假传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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