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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们似乎还没有身为燃犀的觉悟……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保护自己呢?我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不要不要不要!我们要和爷爷永远在一起。”祖父总是这样,当我们犯错时他从不横加训斥,而是叹息着说“离开”什么的,每到这时候我和冰鳍总是抱紧他拼命撒娇,这下祖父他也就只能毫无办法的原谅我们了。
祖父牵着我们的手往家走时,我和冰鳍都忍不住一再回头看向巷口,那里阒无人迹,只有井栏孤寂的静立在枇杷的树荫下。我忍不住摇晃着祖父的手问:“阳炎一个人生活在井底不寂寞吗?为什么不搬家呢?”
祖父恢复了慈祥的态度,低头温和的微笑着:“我也不知道——也许他要守护水脉,也许他有要等的人。所以……千万不要打扰他。”
面对生人时别别扭扭的冰鳍,在祖父面前却特别饶舌:“爷爷,爷爷!阳炎说他的名字和自己的本性相反,又不敢叫火翼的名字,他究竟是什么人啊?”
祖父的笑意更深了,他轻轻的摇头:“现在还不能说——等你们长大以后自然就会明白。”
直到今天,我和冰鳍偶尔还会看见巷口大枇杷树下的井栏上,坐着一位清秀的少年,他白衣襟口插着艳丽的红山茶,还染着怪异的绿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每当这个时候,我们两个总会静静走过——他也许是守护水脉累了出来散心,也许是在眺望他等待的身影;如果我们不去打扰的话,他也会装作没有看见我们……
就像祖父希望那样——如今那些陌生而怪异的客人虽然还是不断叩访我们的生活,但我和冰鳍正逐渐学会如何与他们相处。虽然祖父已经不在我们的身边,但我和冰鳍始终相信,他一定还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默默的注视,默默的守护着燃犀的光芒……
二月初二,俗称“龙抬头”,传说这一天蛰伏的龙会从冬眠中醒来。女子在这一天是严禁动针线的,因为刚醒的龙睡眼惺忪,怕飞针走线时不小心会伤了龙目。于是二月二这天,出嫁的就回娘家,没出嫁的就串门访友,特别是古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眷能够有一整天游玩的时间,可真要感谢大大小小的龙呢。
《龙眠井》完
逢魔之阶
今年是寒夏,时节虽已交了小伏,梅雨却一点也没有停止的意思,时梅天的燠热则早被爽朗的东南风一扫而空了,盛夏的天空时常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貌——一半苍穹骄阳似火,另一半却堆着沉重的铅云,薄而锐利的阳光偶尔从云层缝隙中迸射而出,照耀得翻卷的雾霭下方银星闪烁,那是正由远处慢慢逼近的阵雨。
所以放假在家的我才不得不抛开看电视吃西瓜的清福,顶着大太阳去给祖母还有冰鳍送伞。
今天礼拜寺巷的林家举行追奠先人的法事。我们两家的老太太是茶友,怕这位老姐妹太过悲伤,大夏天的有个三长两短什么的,祖母天没亮就过去安慰她了。而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起床早,于是“幸运”的被抓差帮忙打杂。眼看接近晌午,天又有了下雨的意思,这两位却丝毫没有回来的迹象,妈妈和婶婶都不放心,便差我送伞过去——明的是防备下雨,暗的是提醒他们:还想在黄大仙出没的人家过夜不成?
香川有这样的俗话,看谁家一夜暴富了,便说是住进了“黄大仙”,也就是成精的黄鼠狼。林家便是如此,传说他家世代殷实却出了个慷慨好客的纨绔子,不懂经营又玩物丧志,偌大的家产全给败光了。偏偏他落魄潦倒却不改秉性,把自己充饥的唯一一个烧饼给了路边的老乞丐,没想到那老人竟是黄大仙变的,立刻许了这林家子弟一双慧眼,并且世世代代护佑他的子孙。纨绔子从此成了相当有眼力见识的别宝回子,瞧古董、相玉从来就没走过眼,直到今天黄大仙还在他家出没,暗中带来财运呢。
传闻固然荒诞不经,但林家的确是地方上有名的民间收藏家,特别是当家壶月先生的鉴宝功夫绝不比先人逊色。不过不知是不是怕黄大仙跟别人跑了的缘故,林家一向少有交际,这次居然摆流水席请师傅来大放焰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壶月先生的父亲鸣泷老先生走得不明不白的缘故。那一位明明是很健朗的老爷子,耳不聋眼不花也不犯糊涂,脾气暴躁骨子里却透着精明,可三年前莫名其妙就不见了踪影。林家当时还心存侥幸,也没有发丧,可找了这么久也毫无头绪,久而久之竟传出谣言,说有人深夜看见鸣泷老先生徘徊在庭院里,那形貌已完全不再是人的样子了,壶月当家这才不得不接受父亲已经不在的事实。
穿过法国梧桐树荫覆盖下的甘泉街进入礼拜寺巷,眼前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在这里香川古民居和欧式建筑呈现出一种不分彼此的奇妙融合,简直就像土产的木瓜酿装进高脚玻璃杯里似的,稚拙到亲切可爱的份上。很久以前这巷子曾是临河的荒滩,来到香川的传教士们定居于此,修起了礼拜堂等等西式建筑,比如巷口那座我和冰鳍度过六年时光的摩奇礼小学,就是原来的教会学校改建的。林家就在离校舍不远处,一带高高的青墙围定宽广而荒芜的前院,白漆门窗的二层青砖小楼就像浮在杂草尖上,据说那是林家子弟乘洋人离开时用很低的价钱盘来的。
从西洋式的盘花铁门里传出吹拉弹唱的调子,这实在有些古怪可笑,我举着棕蒲扇遮挡刺眼的阳光,抬头确认了一下被爬山虎覆盖的林家门牌。夏天人的确容易犯糊涂,因为妈妈和婶婶催得急,我一手提着装伞的网兜,一手拿着棕蒲扇扇风遮阳,没怎么收拾就出门了。半路上买冰红茶解渴,还带上祖母和冰鳍的份儿,可仔细想想真是多操的心——雨伞明明就可以当阳伞嘛,而且办法事的人家还会缺一杯水吗!
林家的前院实在太宽阔了,简直像个废弃的小操场,半人高的杂草间只留着一条被阳光炙烤成灰白色的小路,弯弯曲曲通向主屋。路边草叶间偶尔会探出星星点点绚丽的色彩,那是丛生的蜀葵或石榴,原本妆饰庭院的花朵现在全长野了,花朵变得细小散碎,但颜色却越发浓郁鲜明。我独自缓缓走着,这蜿蜒曲折的小路似乎比想象中要长,彼方的小楼忽远忽近,却始终在无法接触的彼方……
我不由得放慢脚步,四周寂寂无声,听不见一丝虫唱或蝉鸣,连嘈杂的鼓乐不知什么时候也停歇了。身边几株向日葵像无所事事的闲人一样惫懒地站立着,吃力地撑起硕大的花盘,那花冠的颜色大可以不必这么明媚的,在澄澈的蓝天和浓绿的荒草衬托下,金橙与黑褐的色调像要漫溢出来一样艳丽,一瞬间,我竟将它们错看成木然凝望远方的,没有焦点的眼瞳……
一丝莫名的恐惧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起,我忍不住抬头四下张望。风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狂放,铅云缓慢而汹涌地堆叠过来,在小楼上方与晴空形成鲜明的交界,仿佛要把这单薄的建筑压垮似的,那不均衡的构图弥漫着毛骨悚然的威压感。我一慌神手一松,棕蒲扇本来就吃风,一下子被吹出老远。我狼狈的追赶着跑进草丛里,却看见它忽忽悠悠地飘落下来;这一带满是长草,扇子这样轻飘飘的东西照理说就算不挂在草尖上,也会受阻力停滞一下的,可它竟像块石头,蓦地消失在一片咄咄逼人的亮绿中……
我一时间有些畏缩,可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这荒凉沉寂的庭院固然有些诡异,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如果“有什么”我早就看见了——继承了很久以前过世的祖父的能力,我可以看见栖居在黑暗中的世界,看见在阳光下掩藏形迹的眷族。而眼前的这庭院就像一个巨大的彩绘箱子,空无一物,所有的只是绚丽花纹的错觉。
我紧走两步便发现了个中缘由——原来草丛里藏着个废弃的地窖,过去战事频仍时,有钱人家也常在院子里挖个防空洞什么的,以后就改成储藏室或渐渐荒废了,这恐怕也不例外——生满荒草的青砖台阶平缓地通向穹隆形入口,虽然不深,站在地面也可以看见底部,但那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隧道总有些瘆人。因为前几天一直下雨的缘故,地窖里积满了水,也不知道深浅,棕蒲扇在水面上漂浮了一会儿,转眼竟沉下去了!
飘着枯枝败叶的水面脏兮兮的,说不定还有孑孓呢,实在让人没勇气接近。正踌躇间,一声轻笑冷不丁响在身后,我吓得忙不迭回头——几步之外,一位打扮花俏的老爷爷正饶有趣味的打量着我。可能是太过专注忽略了接近的脚步声吧,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都说老人家上了年纪就和小孩子差不多,说这位老先生可一点也不过分,他身穿蜡笔小新花样的T恤,配上五颜六色的肥大沙滩裤,靸着红带子的木屐,更惊人的是还绑着挑染了几撮金棕的花白马尾辫,这打扮恐怕只能用“恶趣味”来形容。不过这老人身板硬朗,动作灵巧,完全是一副老当益壮的模样,我都不得不承认这一身穿在他身上竟说不出的合适。
虽然外形扎眼,但老人家笑得却非常滑稽和善,甚至还有一丝纯真的味道。他故意发出响亮的咋舌声,揶揄我的粗心,被那笑容感染,我也跟着轻松起来:“只是一把扇子嘛!”
“别担心,我帮你捞起来!”这位老人果然是行动派,举步就向地窖走。哪有让老人家做这种事情的道理!我连忙阻拦,老爷爷却满不在乎的大笑起来:“没关系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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