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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三人走了一刻,进了松林。只见松林内有三五人家,茅舍竹篱,颇有脱尘之概。黄天霸仔细看见末了一家,屋内尚有灯光。即向褚标说道:“那家定未睡觉,你老前去打门。只要将门打开,有人出来,见了你老偌大的年纪,与他商量借住一宿,定然应允。若是小侄前去,他们见了少年的人深夜前去借宿,断不敢相留。”朱光祖道:“黄贤侄这话倒说得不错。褚标哥就去打门罢!”
褚标答应,即走到有灯光的那家门口,先用手在大门上拍了两下,只听得里面有人问道:“夜晚更深,哪个前来打门?有什么要事?”说着,好似走出来开门的声音。少刻,只听里面先把门闩拔下,又听吱呀一声,门已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老者,苍颜白发,约有六十岁开外年纪,手上执着一个手照,先将手照向门外一照,口中问道:“是哪个到此敲门?有什么事?”褚标见问,便上前先拱了一拱手,然后说道:“老丈,是俺等惊扰。只因贪赶路程,走过宿头,无处落店。故此冒昧到府,意欲奉商暂宿一宵,不知尚肯容纳否?”那老者先将褚标上下打量一回,见他也是白发苍颜,与自己年纪访佛,谅非歹人,因说道:“寒舍蜗居,恐不堪老丈下榻。既然无处投宿,有屈一宵,谅也无妨。”褚标便谢道:“既蒙老丈相留,已是感激之至。但某尚有同伴二人,现尚在林外立等,未知老丈尚可一齐容留否?”那老者道:“贵同伴的现在何处?就请老丈将二位请来便了。”褚标见那老者已经答应,心下甚喜,当下就将朱光祖、黄天霸邀来,一齐进内。那老者将大门关上,手执手照,在前引路,过了院落,便是三间客堂。那老者将手照摆下,便请褚标等坐。褚标等三人也就与老者行了礼,然后问道:“老丈尊姓大名?某等多多冒昧,尚乞弗罪!”那老者道:“某复姓东方名亮。相逢萍水,亦人之常,何罪之有?尚不曾请教三位尊姓大名,仙居何处?”褚标道:“某姓褚名标。这位姓朱名光祖。这位便是姓黄名天霸。现同在总漕施大人标下。只因近来往北直一带访案,贪走路程,因此造府投宿,得见尊颜,这真三生有幸了。”那老者听了褚标这番话,当下惊讶问道:“原来就是诸位英雄,某闻名久矣!惜未能一见尊颜。今见尊颜何幸如之。但有失迎迓,尚求见宥。”当下谦逊了一回。东方亮即起身向褚标说道:“失陪片刻,便即出来。”褚标道:“请从尊便。”东方亮转身入内。原来他进去喊了人烹茶造饭,款待褚标等人。不一刻,复又出来向褚标道:“诸位沿途辛苦,戴月披星,想尚未用过晚饭。某已办了水酒,请英雄能赐光么?”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84回 樽酒言欢为长夜饮 是非代白作不平鸣
话说东方亮入内,嘱令家人制酒备饭,款待褚标等人。你道这东方亮究是何人?何以与褚标等素昧平生,一见便如此殷勤款待?原来东方亮也是个年高有道的隐者,因闻褚标等忠义之名,今日一见,故如此殷勤相待。闲话休表。不一会,已由庄丁拿出两壶酒、四样菜,调开坐位,请褚标等依次坐定,自己便在下首相陪。家丁在旁挨次斟上酒。东方亮执杯在手,让道:“乡居市远,盘无兼味,聊备村醪,恐不甚适口,幸勿见笑。”褚标等亦再三谢道:“某等夜半更深,前来打扰。既蒙容纳,已自不安。老丈又复多情,赐以酒食,某等更加感激,只好容图后报了。”东方亮道:“老丈说哪里话来,某久仰诸位英雄盖世,忠义为怀,亟思一识尊颜,稍慰平生渴想。乃半以道途多阻,半以俗务羁身,欲去无由,因此牵绊。今者难得相逢邂逅,正可作永夜之谈了。”褚标道:“老丈高义,世所难得。
但某等以萍水相逢,过蒙厚待,心甚不安。”东方亮道:“不必过谦了,我们吃酒罢!”于是大家吃了一会酒。
东方亮又道:“某有一事,敢问诸位,施公为世之名臣,朝廷之柱石,所谓至公无私,清如水,明如镜,比之龙图阁学士亦不过如是。天下凡有冤屈者,莫不思得施公而一剖之,以为可以明白,可以申冤枉。街谈巷议,妇孺皆知,施公之声望,可谓至大且远。施公之神明,可谓至奇且精。但不知非所辖者,如有冤枉可能向施公而一诉奇冤么?”褚标等听了这话,暗道:“这老儿问的话,可奇怪。难道他有什么冤枉,要去大人处申诉么?”因问道:“老丈你不知道,我们施大人是位钦差大臣,并巡按大人。凡有民间冤屈,只要有原告前去,无不准词的。哪怕就是隔了省分,也可移知本省督抚,将案卷调去审问的。老丈忽然问及此话,难道老丈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么?”东方亮道:“某寄情泉石,啸傲烟霞,日与老妻、稚子作布衣暖,菜饭饱,以乐晚年,哪里有什么冤枉?不过于耳闻目睹中,有件极不能平的事。若非施公神明,恐今生今世不能判断明白;便是来生来世,也不能申此冤枉。久有此意,欲去淮安告状,恐怕公因越省渎诉不准;待欲京控,又怕京中无施公之神明断者。因此负屈含冤,已将半载,若再延时日,不免要定成死罪了。”
黄天霸道:“敢问老丈,这受屈的究是何人?系为何事呢?”
东方亮道:“说起来也甚可惨。离此不远,有一市镇,名田家集,系属固始县所管。集上有一家药材铺,唤作大生堂。
店主姓沈名天成。这沈天成夫妇两个,他妻子梅氏,生得颇为美貌,年约二十开外。这天成却是续娶;前妻并无儿女。这大生堂的生意颇好,店中除伙计以外,沈天成有个表弟姓杨,名唤式玉,也在店内帮同沈天成管理帐务。三月间,沈天成就命他表弟出外办货,约一个多月。杨式玉办货回来,见他表兄已经身死,药铺亦复关歇不开,店中伙计全行歇去。杨式玉这一见,自然惊慌无地,追问表兄如何身死?他表嫂梅氏说是‘患痧而亡’。杨式玉就有些疑惑,而又死无对证,也就罢了。那杨式玉也未回家,当日仍在表兄家内住下。因为表兄虽死,各伙计虽然辞歇,店中还有些帐目要盘查一番,该还的还人家,该讨的讨回来,好为寡嫂将来过日子。杨式玉这个好存心,也不算坏。哪里知道第二日一早,即有本集地保陶三,说杨式玉杀毙寡嫂,将他拖到县里报案。固始县因人命重案,随即到集上相验,果见有个无头的女尸横在房内。因此固始县即将杨式玉讯问了几堂,叫他招出如何杀毙表嫂?这杨式玉受刑不过,只得屈打成招。固始县又要叫他将人头交出,他哪里交得出来?两次三番,受尽苦楚,到现在还不曾将人头交出。诸位你看他可冤屈不冤屈么?”黄天霸道:“据老丈所言,这杨式玉既受此冤枉,难道他无家属,不去上宪那里控告么?”东方亮道:“这杨式玉并无家小,只有一个老母,今年有五十多岁。她也曾到府里喊冤,怎奈府里不准。又往省里控告,依然批驳下来。真所谓:天高皇帝远,有冤无处申!居心欲往施公那里告状,又恐越省渎诉,还是不行。因此在家,坐而待毙。”黄天霸道:“这陶三家离沈天成家有多远?他又何以知道沈梅氏是杨式玉杀死呢?”东方亮道:“陶三家紧靠沈天成家宅后。据陶三所报,系这日早间,因见沈家后门口有血迹一条,因此追问。又去沈家探视,才知道梅氏被杀。”黄天霸道:“何以晓得梅氏被杀,确系杨式玉所杀呢?”东方亮道:“据陶三所说,当沈天成在日,这杨式玉便与他表嫂不睦,时常吵闹,有要将她害死之说。却好他表兄已死,沈家又无旁人,定系挟仇将她杀害。陶三因贴近紧邻,恐将来受累,因此前去投案,将杨式玉捉去。”黄天霸道:“这陶三现在还住沈家宅后么?”东方亮道:“并未移居,还住在原处。”黄天霸道:“据老丈所说,这杨式玉的冤枉,恐是一定无疑了。但不知杨式玉这人平时行为如何呢?”东方亮道:“若问杨式玉的为人,虽然才二十多岁,却甚忠厚老实。通田家集的人,没一个不知道的。现在他遇了这件事,通集的人也没有一个人不给他喊冤枉,却是没法。”天霸道:“虽然如此,好在杨式玉不曾将他表嫂的人头交出来,就固始县再糊涂些,总不能定案。施大人那里原可去告。怎奈路途太远,他一个老母怎能去得呢?我们施大人秋间要请陛见,不过九、十月便要进京,那时必走此处经过。可命杨式玉的母亲就近拦控,施大人也可就近准词审问。”东方亮道:“照尊驾说来,没有人头,是不能定案的?”黄天霸道:“俗语说:‘捉奸捉双,拿贼拿赃’。何以见得是他所杀呢?因此虽已成招,却无真实凭据,所以不能定案。”东方亮道:“施大人究于何时才可驾临此地呢?”天霸道:“至迟十月,就要从此经过了。”
东方亮道:“那时诸位还同来吗?”天霸道:“某等都要来的。”
东方亮道:“那就好了。这事非是某多言,实在见那杨式玉是个好人,不是杀人之辈。今遇此难,未免可怜,究竟有无冤枉,必待施大人一断便可明白了。将来大人来此,杨式玉的老母前去控告,还求诸位就中照应才好。”黄天霸道:“那倒不须嘱托。”说着,东方亮又劝了一回酒,然后才撤去残肴,大家安歇。
不一会,真果东方已亮,天霸等起来预备动身。东方亮又做了许多早点,请他们三人用饱,然后告辞而去。后来杨式玉的老母,果然等施公陛见进京,道经河南,他便前去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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