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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不如什么都别挑明,现下这么不清不楚地抱在一块儿,情欲总是鲜活而暖的。
许是因为这样得过且过的念头,秦敬那夜做了一个古怪的梦,竟真梦见了自己在庙里头撞钟。
梦中是夕阳西下的光景,他仿佛身处于一座千年古剎之中,独自爬过钟塔高陡盘旋的木梯,为着去敲响一口晚钟。
古怪的是秦敬在梦中看到自己撞钟的手──视野中只有一双手,瘦得骨节都突了出来,搭在手腕处的衣服却不像是僧衣,而是什么古时候的书生装扮,舒袍缓袖,垂在木头做的钟杵上头,斑驳的木色衬着那样的衣衫,与那样一双手,竟有股莫名的苍凉。
他听到钟声响了,苍凉地回荡在空山之中,落日下天穹染血般的红。
伴着钟声,自己似乎在心底默默地道了句:沈凉生,我喜欢你。
然而佛钟长鸣,经久不歇。响着响着,便响成了一个“戒”字。
这夜睡前干了不少体力活儿,夜里又做了乱七八糟的梦,第二天早起秦敬就有点没精神,沈凉生叫了他两次,仍是没把人叫起来。
“秦敬,你到底是起不起?”沈凉生把自己拾掇利索了,见他还缩在床上,边点了支烟边俯下身,故意把一口烟全喷在他脸上。
“起……”秦敬被呛得咳了两声,人倒是爬起来了,就是魂儿还留在床上,行尸走肉一般晃悠进了浴室。
沈凉生边吸烟边走去窗边,开了半扇窗子换气,眼见外面白茫茫一片,想是夜里又下了点雪。冷风倒灌进房里,感觉比昨日还要冷些。
“沈凉生,赶紧把窗户关上,”秦敬洗漱完了,人总算清醒了些,因着身上只穿了件浴袍,一出浴室便打了个哆嗦,“这天儿再这么冷下去真得冻出人命了。”
沈凉生一支烟正好吸完,顺手把烟头扔到外头,依言把窗子关了,回头见秦敬正准备换衣服,走过去说了句:“换套暖和点的吧。”
秦敬昨日穿的是件厚棉袍,就算不换也冷不到哪儿去。只是他看着沈凉生打开衣柜帮自己配衣服──从内裤到大衣,里里外外整套衣服全是他的,羊绒毛衫穿在身上都带着他的味道──便根本不想拒绝,连这么套衣服穿去学校会不会太扎眼都不想管了。
人靠衣装这话从来是不错的,秦敬穿着棉袍看着像个老老实实的教书先生,换上羊绒衫和全毛西裤,再配上那副银边眼镜,看上去就像个斯文败类。
斯文败类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儿,昨天还嫌自己嘴头没个把门儿的,今天又忍不住照旧嘴贱地跟沈凉生开玩笑:“唉,人家就是送了副手套,你至于把我从里捯饬到外么?”
“你说呢?”沈凉生站在他身前帮他系衬衣领扣,面上是一贯的冷淡神色,秦敬却觉出他心情是不错的,于是蹬鼻子上脸地继续得瑟:“照我说,大抵就是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了。”
“秦先生,我看你今天是想自己走着去学校了。”
“……沈公子大人有大量,一两句话就别跟我计较了吧。”
来回贫了两句,秦敬穿戴齐整,嫌沈凉生给他把衬衣扣子系到最上一颗,脖颈有些难受,便又自己抬手解了开来。
“怎么了?”
“勒得不舒服。”
沈凉生没接话,只又翻了条灰格子的薄羊绒围巾给他,方才吩咐了句:“这围巾今天就甭解了。”
“啊?”
“有印子。”
“……我看你真是属狗的。”秦敬刚刚调戏人家半天,现下却被对方三个字就说红了脸。
“秦先生这话倒是没错,”沈凉生好整以暇地回道,“你是民国元年生人吧?我比大两岁,你自己算算?”
秦敬自己属鼠,往前倒两年,沈凉生还真是属狗。
“……”秦敬一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干脆自顾自地抄起椅背上搭着的大衣下楼吃早点去了。
然后这一整天他都活在他的气息里。
大衣是干洗完还没穿过的,只有股衣柜里的樟脑味。毛衫却是已经穿过一次的了,带着点烟草与古龙水的味道,若有若无,又迟迟不散。
沈凉生做事周道,给他配的衣裳都是暗色不打眼的,一般人也看不太出贵贱,同事只打趣秦敬道:“呦,今儿可穿得精神!”秦敬嘿嘿地笑了笑,也没想找个什么理由解释──大抵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即便是见不得光的关系,也不大愿意把那份快活甜蜜的心思藏起来,于是就这么一个人偷偷摸摸地高兴了一整天。
这样好的心情中,秦敬再想起那个乱七八糟又莫名真实的梦,只想感慨一句──
若能同这个人一直这样好下去……年年岁岁,千金不换。戒个屁!
《长相守》十二至十三
发文时间: 6/2 2010 更新时间: 06/06 2010
十二
这日正是周六,往常沈凉生若没什么特别要紧的应酬,周六一定是会匀出时间同秦敬见面的。所以虽说昨个儿已经见过一次,这日也依旧照惯例提早出了公司接秦敬下课,连周秘书都看出来了,二少大约最近跟那位教书先生走得挺近,且比对之前几位女伴都要上心一些。
周秘书此人不能说有太大的能耐,但确实有些看人的眼光,否则当年也不会首先倒戈到了沈凉生这边。若秦敬是个女的,以周秘书那份溜须拍马的劲头,定会想方儿找个机会在沈凉生面前卖个好儿,最好这份心思还能隔山打牛地传到那位的耳朵里──万一俩人真成了,那位就是沈家的二少奶奶,可决计不能小瞧枕边风的功力。
只可惜秦敬是个男的。倒不是周秘书看不起这种关系──他是个在名利场中挣扎打滚的小人物,自觉心胸开阔得很,如今这世道,谁看不起谁啊──只是真没听说过有两个男人成了的。现下再上心,该散还不是得散。秦敬既不可能做成那个“少奶奶”,他也就懒得费心拍什么马屁了。
秦敬自个儿偷偷美了一天,下班出了校门,见沈凉生的车已经等在那儿,拉门坐了进去,笑着看了驾驶座上的人一眼。
沈凉生发动车子,如常开上回沈宅的路,边开边觉着秦敬一直笑着打量自己,忍不住问了句:“什么事儿笑成这样?”
“没事儿。”
前头路口换了交通灯,沈凉生踩下剎车,得空也侧过头盯着秦敬瞧。四目对视几秒,秦敬有点不好意思,先一步垂下眼,脸上的笑却未收回去,看得沈凉生突有些心动。
他想,这个人真是爱笑。并非是多么好的相貌,可是笑起来偏就怎么看怎么顺眼。安安静静垂着眼的样子也那么乖巧。
穿着自己的衣服,戴着自己给他挑的眼镜,是自己的人。
不管沈凉生自己承不承认他是在恋爱,事实就是这一秒他也像所有恋爱中的傻子一样,难得起了点幼稚的心思,突然不大想就这么回家吃饭,而是想换个场合──公众的,还有别人的场合──好像小孩儿得了什么好东西,总忍不住炫耀给别人看。
“秦敬,晚上去外头吃吧?”
“嗯?行啊,你想吃什么?”
“去吉士林?”
“准了。”
“吃得惯么?”
“我无所谓……”秦敬有点犯傻地盯着沈凉生嘴边那个突如其来的浅笑──认识三个多月了,这也不过是他第四次见他笑──因为珍贵,所以每一个笑都记着。
“吃不吃得惯都无所谓,”秦敬回过神,又找补了句,“反正就算吃不惯,看也看饱了。”
“嗯?”
“秀色可餐啊。”
“……”沈凉生懒得再搭理他,边在路口调转车头边心道了句,自打认识了这个人,这日子简直过得跟说相声似的。有意无意间一搭一唱的,虽然贫气了点,倒也挺有意思。
吉士林是津门西餐厅中的老字号,开在小白楼那头,距义庆里驾车也就十来分钟的工夫。餐厅本是个德国人开的,但自打布尔什维克革命之后,在小白楼这片地界儿聚居的俄国人越来越多,于是连吉士林的西菜都渐渐添了些俄国风味。
餐厅既开在了中国,菜做得也便不那么西化了。不过天津人打小儿喝的是海河水,煮开了喝也带点咸苦,久而久之,吃东西多半口都重,本地化了的西菜对秦敬而言也还是有些嫌淡。
这点小事秦敬并未讲出口,在这样烛光摇曳的气氛中,对桌坐着自己喜欢的人,给他盘白水煮白菜他也照样吃得下去。可沈凉生不知怎地就是看出来了,直接唤了个白俄侍应,叫他拿点食盐过来。
沈凉生同侍应讲的是英文,秦敬听得明白,却也没说什么,只抬眼看了看他,又笑了笑。
──这一刻他突地有些能够确信了,对方也是喜欢着自己的。
“文森,虽然你从来不说喜欢我,我却觉着你是喜欢我的。”
其实这样的念头不止秦敬一个人有过。当年沈凉生在英国念书的时候,与那位桌球打得好的夫人一直来往了将近三年。以他骨子里的那份凉薄,如果不是因为真的喜欢上了,单凭一点金钱上的好处绝不会跟她维系这么久。
在他们租来偷情的小公寓里,性事过后,她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问他:“文森,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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