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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帘子侧,鹤嘴熏炉悠悠转转吐出青烟,馨香弥漫。
钟太后一直在簪花仕女檀香屏风后礼佛,此时方起了身,钗环摇曳的身影映在其上,缓步徐徐,竟比屏风上的仕女图还要多出几分动人姿态。
绕过屏风,施施然走至桃木榻前坐下,仪态端庄,气定神闲地开口:“皇帝这些日子可还好?许久也不曾来这儿,到让我心里念着。”
美人榻上的人蝶翅一般的睫毛轻轻一动,微微牵动唇角,语调舒缓:“我一切安好,劳母后挂念。”
一如既往地,疏离而有礼地应对,母子之间仿佛隔着一条跨不过的银河。
钟太后精致端庄的面容微滞,弱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端起桌上的缠枝牡丹青瓷茶盏,护甲上镶嵌的祖母绿莹光闪耀。
“皇帝为国事操劳也无可厚非。”浅啜一口,阖上茶盖,上好的龙泉窑梅子青,因釉色莹润青翠,犹如青梅,而得名的青釉珍品,发出一声短促清脆的“咣当”。
“只是这三年来除了贤妃顾氏诞下麟儿,宫里供着的那几位都一无所出,也着实太冷清了些。”说完抬眼看了凌玄戈一下,见那张冰雪般静穆的面上没有丝毫起伏,暗忖了稍许,遂起了身走至他身侧,“皇帝不喜热闹我明白,但这子嗣是延续国脉的根本,影响的是国运民生,断不是可以轻忽的小事。”钟太后说着,伸手便要抚上他的面颊,凌玄戈却似不经意地一侧头望向窗外,神色如古井无波。
钟太后的手僵在半空,只能长久地凝视他的侧影。
窗边的纱幔静静垂挂,翠色如竹,丝络上打着精巧的五色花结,透过条条霓色缝隙便是外面云淡风清。
钟太后缓缓收回手,半晌又道:“沐家那丫头,我是看着长大的,一直也甚合我心意,只是至从那年北弥山遇险回来后,身子就亏损得厉害,入宫以来大半光景都是躺在病榻上过的,什么珍贵稀奇的药材补品没少往她那儿送,可一直也没见好转,估计这病是落在了心里头,我也不指望她开枝散叶了。”
轩挺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起,浓密的树影间似有流云滑过,映入深幽的眼底,半点痕迹也无。
“各地的秀女已按期入了储秀宫,这选秀的事,皇帝多少也上点心,虽早已立了睿儿为太子,但那孩子毕竟年纪尚小,看不出资质禀性,东宫这个位子事关社稷命脉,慎重一些总是好的,倘若日后有什么意外……”
“不会有意外的,母后。”盛着细密微光的凤眸抬起,定定地看过来,“即使你不喜欢这个太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要我还在,就不会允许有那种意外发生——你应该明白,我的母亲。”
一半的骄阳落在微扬的侧脸上,映得如雪的肌肤竟是从未见过的耀眼。钟太后看得一惊。
“母后倘若没有其他的事,我这便告退了。”起身、拂袖,再未看她一眼,毫不停留地走出长乐宫。
熏炉中百合香持续弥漫,聚散如烟花。
她慢慢踱回桃木榻上,一时思虑如潮。
什么时候起,他们母子已生分到了这般地步?
是北弥山之变,或许更早的时候?
可是,若非如此,如今坐拥这江山万里的,还会是他们母子吗?
沿着长廊向西,便是夹珠御道,方转过一处转角,远远就见一众彩衣侍女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人款步行来。
目光一触碰到那个身影,凌玄戈便止住了脚步。身后一干侍从见他突然停下,也跟着静候在道旁俯首帖耳。不时有小太监斜眼偷偷打量,觑见那张高洁如冰雪的龙颜宁静莫测,狭长的凤眸深不见底,暗潮微澜起伏,莫名的摄人心魄。
须臾那行人走至眼前,一身绣缨蓝藤花宫装的沐墨瞳略一曲膝,濯濯芙蓉姿,领着身后众侍女盈盈拜下,语声温婉柔丽,举止是无可挑剔的宫廷仪态,然而细细看去却未见多少恭敬含蓄。
“今儿才从清凉寺回来就途遇圣驾,真是臣妾的意外惊喜呢,想来定是臣妾日夜诚心祈祷打动了上苍,否则怎会得见天颜。”芙蓉面巧笑倩兮,顾盼流离间,容华若桃李。
“没想到我还能得皇后如此垂怜,倒是叫人担当不起,犹恐相逢如梦。”凌玄戈淡淡出声,眸光须臾不离那张明艳中游离出飒爽英气的娇靥。
“瞧皇上这话说的,才真让臣妾诚惶诚恐。”
“哦?皇后也会诚惶诚恐?我以为皇后泰山崩于前犹能面不改色。”
“皇上抬举臣妾了,泰山崩塌怎及得上皇上天威,在臣妾看来,皇上可比泰山厉害百倍。”
凌玄戈转头向长长的夹珠御道看去:“皇后倒是难得来长乐宫。”
经过夹珠御道,转过长廊便是太后的长乐宫,太后喜静,附近除却长乐宫再无其他已入主的宫室。
谁人不知,虽同在宫中,太后一心礼佛,皇后闭门养病,皆极少走动。
“其实臣妾倒是希望能够日日侍奉太后承欢膝下,只恐扰了老人家礼佛的虔诚之心就大大不敬了,故而只有等太后传召方能一叙舐犊之情。说起来臣妾已有很久没见太后了,对这条夹珠御道思念得紧呢。”沐墨瞳抬起手,随意地理了理鬓边垂下的细碎流苏,状似无限叹惋。
轻风拂过,响起一片衣裙窸窣之声。
炫目的骄阳下,天祁王朝年轻的帝后相对而立。
一人挺拔清俊,湛然若神。
一人展颜而笑,色若春晓。
远远看去,如诗如画,俨然一对璧人。
“多日不见,皇后还是一如既往地伶牙俐齿。”
“臣妾多谢皇上夸奖。”应该是牙尖嘴利才对吧,沐墨瞳神情愉悦地回应,“臣妾正迫不及待地想要觐见太后,就不占用皇上为天下万民日理万机鞠躬尽瘁的宝贵时间了,请容臣妾告退。”说罢,便径自领着众彩衣侍女潇潇洒洒离去。
跟随在凌玄戈身后的宫监一阵愕然,这沐皇后真是有些过于骄纵呢。皇上还没走,她倒是先行离开,看似乖顺,实则无礼至极,而反观皇上居然没有任何怒意的样子,沐氏一族的势力果然不容小觑。
凌玄戈原地伫立良久,眼帘微微垂下,遮掩了眸内光华,明黄的团龙纹华袍,在颀长优雅的身形上却显出清冷的寂寥,即使是灼热的阳光也不曾使之驱离,方才在长乐宫内的对话依稀回响在耳侧,刺一般深深扎入心底,清晰无比。
果真种在了心里么。
5
从长乐宫出来已是一片灯火阑珊,沐墨瞳舒展僵直的脊背深吸口气,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太后她老人家有如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地泣鬼神的唠叨神功呢。
从历来祖训一直讲到当今天下形势,从先帝后宫的规模论述到现今朝堂上各家的闺阁名媛,更是将当年为襄助帝业曾一度让出后位的贞惠皇后高度褒扬一番,最后将话题拓展到几位亲王郡王家正在牙牙学语的小世子小郡主……
她再不明白就可以找块豆腐撞死了。
凌玄戈自三年前登基册后以来,除却中宫只有采薇宫的顾贤妃和毓秀宫的沈淑妃两个主位。如此空虚匮乏的后宫自然引得别有用心之人的觊觎,即使元禧初年便早早立下太子,至如今也难以抵挡朝堂上充盈后宫的呼声。
而他们冠冕堂皇的理由无非就是子嗣问题。皇后入宫三年却一无所出,沐氏再无法维持昔日的荣耀,难免引得人心浮动。
她叹了一口气,一个自大婚当夜就失宠的皇后,要怎样怀上子嗣?
太后一番花样百出的言辞,忌惮的并非她这个病弱的皇后,而是她背后的整个沐氏。
沐氏原本是太子一党,北弥山之变紧接着的皇储易位使得沐氏一族元气大伤,而钟氏则得势而上,两家遂形成齐头并济的局势。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沐氏的背后是几代王朝累积的显赫势力,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取代,更何况她那浸淫权力漩涡三十载的父亲想必不愿看到自己可撼动朝野的力量被分化吧——她若是这样想就真是可惜了。
沐墨瞳抬手理了理被风吹落的几缕鬓发,想起自己欣然承诺定当协同太后甄选秀女时她那复杂的神情,真是令人回味无穷呢。
抬头看向远空,夜色已朦胧落下,稀疏的星子渐开始闪烁,幽幽如一双双眼睛,冷漠地窥探红尘万物。
绣缨裙衫被风卷起,无声无息地轻舒曼舞,优雅如蝶。
身体一阵微微瑟缩,沁凉的寒意蔓延至心口,下意识以袖掩唇,喉咙里逸出几声轻咳。这个身子,也只能这样罢了,伤患、毒药、郁结于心……几番碾磨之下,如同拼凑起来的破碎瓷器,即使再高明的医术,也无法恢复如初,每逢寒暑,便格外难熬。无奈的牵起唇角,拢了拢衣襟加快脚步朝拒霜宫走去。
回到拒霜宫,就见一身绯衣的朱砂站在廊下,眯着眼看宫监将八宝琉璃灯点上,转头瞥过来,神色蓦然一松。
“小姐可回来了。”
“朱砂美人想我了。”笑嘻嘻地捏捏朱砂的下巴,十足一个调戏良家女子的恶少。
“小姐明知故问呢。”所谓近墨者黑,曾经懵懂无知的小丫头早已不知纯良为何物对此见怪不怪,软糯的娇语听得一旁的小宫监抖了一抖,差点将手中的琉璃灯摔下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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