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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要发疯也先看看这什么地方,私闯宫闱可不是小罪,这么想进刑部大牢就尽管闹,最好把大内侍卫都招过来,也好让咱们安生,没的好心好意做了回东郭先生还惹得一身膻。”
少年被朱砂一顿抢白,原就失去血色的脸更是一片惨不忍睹的青白交错,咬牙倚着床柱支撑剧烈喘息的身体,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折腾之下牵动了伤处。
朱砂却未为所动,言辞愈见犀利,仿若叹息似的悠悠说道:“世上忘恩负义之人何其多,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世上没心没肺之人又何其多,一个不小心就碰上一个,碰上了就算自己倒霉,辛辛苦苦把他捡了回来,没日没夜换汤换药地伺候,回报的就只有狼心狗肺,睁开眼就把屋子拆了个七零八落,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呢。”
“你、你知道些什么……”少年单薄的身子止不住的痉挛,胸口绷带渗出片片殷红,似乎随时都会不支倒下,却依旧倔强地挺立。
“谁愿意被你们救!我宁愿抛尸荒野葬身走兽凶禽腹中也不愿让你们救!”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朱砂哼了一声,眉目更加冷厉,“但起码知道什么叫是非黑白道义纲常,不像有的人对待救命恩人反倒跟个杀父仇人似的,狼心狗肺到这地步也不容易,着实让人长了见识。要寻死觅活舍身饲虎饲狼都请便,大门在那边没人拦你。”
沐墨瞳干咳一声,踏进屋内。
刚才两人的争吵听了个七七八八,大致了解了她不在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估摸着朱砂的怒气发挥得差不多是时候出场了,再让她说下去,那只剩下半条命的可怜孩子就该给气得一口气也不剩了。好不容易从阎王那儿把他捡回来,再白白扔回去实在可惜,差不多晓以颜色就行了,活人总比死人有用。更何况她可没忘记那少年是桑蓉新找到的试药对象,把他弄死了她上哪再找一个赔给她。
14
朱砂见了自家主子也没有多少意外的样子,转身挪了几步到她身旁,恶狠狠地瞪着床边的人。
沐墨瞳深知这丫头脾气一向火爆,那少年如此无礼冒犯,刚才难得没有冲上去施展分筋错骨手已是看在他重度伤患的份上。
环视满地狼藉,可以想象到刚才的声势有多么浩大,难怪一屋子人惶惶然退避三舍外。
“桑蓉呢?”人是她要救的,却溜得不见人影,最好不要被她逮住躲在哪个角落里看戏。
“一大早就找不着了,大概溜出宫了吧。”朱砂摇了摇头,桑家大小姐除了用毒之外唯一拿得出手就是轻功了,来无踪去无影,什么侍卫防守在她眼里全部形同虚设,闯了祸更是逃得连自己的影子都追不上,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她闯祸的本事和逃命的本事一样大的缘由之一。
那个祸害,沐墨瞳暗暗咬了咬牙,为什么每次自己都要给她料理残局。
重新看向床边的少年,步履轻移,避开砸成碎片的熏炉洒了一地的香灰,随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不问他为什么私闯宫闱,也不问他为什么无礼伤人,视眼前遍地杂乱狼藉为无物,仿佛只是出于对一个陌生人理所当然的好奇。
少年狠狠盯着她,似要在她脸上盯出两个洞来。
“兰烬落。”
半晌,三个字如撞击般从齿缝中迸出,沉甸甸落下来,有如在空气中发出实质的碰撞。目光依旧坚定的攫住她的,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沐墨瞳摇了摇头,“太凄怆,不是个好名字。”
少年一怔,万没想到她竟是这个反应,犹如卯足了劲挥出去一个拳头却落了个空,茫然而不知所措,她怎么会这样平静,怎么能够这样平静。当他被痛苦折磨得辗转煎熬的时候,始作俑者却毫无所觉,如此心安理得,怎么能够。不由怒极:“我的名字好与不好与你有什么关系,轮不到你来管!”
满屋子的人顿时噤若寒蝉,他到底知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天祈王朝拥有生杀予夺之权的皇后?
沐墨瞳恍若未闻,紧接着说:“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这两句的意境比刚才那几句好得多,不如就叫你兰青青如何?”
“鬼才要叫那么难听的名字!”少年几近竭斯底里。
“就这么定了,以后你就叫兰青青。”
“你……”这个女人习惯自说自话吗,没听见刚才都说了跟她无关。“一点都不好,我叫什么轮不到你来操心!”胡乱冲口而出,没有觉察到自己已在思量那个名字的可用性。
刚一喊完就惊见那女人已来到自己面前,蓦地伸出手在他脸上捏了捏,笑眯眯道:“哎呀,生气了呢,真像个瓷器娃娃,呵呵,宫里一直都死气沉沉,没几个敢大声说话,难得来了一个这么有生气的,可别自己把自己折腾到翘辫子,那样的话我会很失望的。”
“你、你——”少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是怎么来到自己面前的,明明刚才两人还隔了三四丈的距离,眨眼间便已贴近眼前,而他却毫无所觉——这怎么可能。
“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吧,有什么打算也得等能动了再说,不能行动自如的话就只有受制于人,你应该不喜欢那样的处境吧。”自然而然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如同对待一个稚龄的孩子,宽容且耐心。
少年抬头看她,目光惊骇呆滞。
有的人就像冬日的阳光,看似灿烂,实则凛冽。眼前的人即是如此,尽管脸上的笑容温暖如同春风,然而话语和举止中暗藏的机锋却令人感到挫败不已。
刚才拍在他脑袋上的手如果运上内力的话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那个女人完全有能力这么做——只要她想,他却连防备都来不及,然而她只是安抚孩子一般轻轻落下。
心脏猛烈地一缩,他拜在孤鸿子门下七年,虽不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孤鸿子自视甚高,对门人要求极为严格,非天赋异禀且韧性十足者不收,他既能入其门下、学成出师,自然也有几分自持,可如今看来即使拼尽全力闯进皇宫也无济于事,且不说自己已被那个冷面侍卫重伤,哪怕站在那人面前也无法动其分毫,原来自己的力量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巨大的无力感袭来,比身体上千疮百孔的痛楚更甚,压得他几欲折腰。
沐墨瞳带着朱砂转身向外走去,及至门口时忽回头问道:“已故勇毅侯夫人兰如是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姑姑。”床边的人尚未回过神,下意识答道。
“难怪眉目之间会有些像。”沐墨瞳喃喃道,点了点头,再未说什么,转身离去。
不大一会儿便有宫人进来打扫收拾屋子,起先还有些怯怯的,怕他又发起疯来伤人,然而小心翼翼等了半晌,见他只是倚着床柱发愣,倒像失了魂似的,遂放下心来,自顾专心干活,好快些离这个怪人远点。
15
潇洒寒林,玉丛遥映松篁底。凤簪斜倚。笑傲东风里。一种幽芳,自有先春意。香风细。国人争媚。不数桃和李。
洁白的玉兰笺上,簪花小楷轻灵娟秀,似还散发着淡淡墨香,写下这词的人当是蕙质兰心。
沐墨瞳看向窗外,拒霜宫随处可见的芙蓉树,在急雨过后愈显丽色夺人,三三两两的花瓣坠在窗前的青石阶下,如委顿的蝶翼,那样灼艳的颜色却并未让人感到温暖,反而有股艳到极致而生出的冷冽,煊赫而寒彻。
在尘土气息肆意的纷芜里,她想起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花,一个淡雅如兰静穆如水的女子。
兰如是。
眼前仿佛浮现出当日那个女子坚毅哀切的神情——
“家父任户部侍郎时惨遭奸人构陷,兰氏一族尽皆入狱,幸蒙太子殿下彻查之下最终才沉冤得雪,虽然经此一事兰氏一族宗亲血脉凋零,唯剩妾身和一个侄儿相依为命,但殿下恩德不敢忘怀,何况亡夫战死沙场后,妾身一个孀居女子无依无靠,夫家项氏同样人丁单薄,素日里多有不便,几番遭受得势权贵欺压却无力反抗,是殿下感念亡夫为朝廷立下寸功,予以多般照顾。兰如是虽是一介妇孺,但也深知恩义重于天的道理,这辈子若不能回报殿下之万一,纵使下辈子结草衔环亦不能安心。如今殿下有难,正是图报之时,岂能袖手旁观弃殿下于不义。
“亡夫生前在军中积攒下的声望现今尚在,他为防备自己在战场上遭遇不测,恐妾身一人难保平安,曾留下一股势力给妾身在关键时刻自保,此时正好可用于营救殿下——沐姑娘,你听我说,我明白你在顾虑什么。实不相瞒,惊闻亡夫战死之时,我本已存了死志,若非思及殿下于我兰氏的大恩尚未得报,早已追随亡夫于地下。这次如能解北弥山之围,是苍天顾念殿下厚德,倘若败了,我也无颜再见殿下,自当自刎于圣驾前,以保全项府上下无辜之人。无论成败与否,兰如是唯求一死,只愿到地下与族人相见时无愧于任何人,还望沐姑娘成全。”
百合大鼎中熏烟袅袅,如雾如雨,模糊了一张清雅素颜。
玉指拈了一片被风雨带到窗台上的芙蓉花瓣,吸足了水的饱满,指尖略一按压,便渗出鲜红的花汁,刺得眼睛有些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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