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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一拱手,谦逊道:“区区不才,让墨姑娘如此惦记,柳某不甚荣幸。”
沐墨瞳是愚人谷主沧海先生的外孙女,因其尺素冰绡使得出神入化而名噪一时,众人皆称之为墨姑娘。
“什么时候偷香窃玉的多情公子改行做起盗贼宵小了?”沐墨瞳斜了斜眼,有几分取笑的意味。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况且又可一亲美人芳泽,何乐而不为?昔日得墨姑娘在烟渚岛一役中惊鸿一瞥,至今仍寤寐思之辗转反侧,奈何宫闱深沉禁制重重不得而入,如今有送上门来的机会,怎好推拒?”
极少有人知道当今的沐皇后和愚人谷的墨姑娘是同一人,甚至江湖上并无多少人知晓墨姑娘的真名实姓,如此称她是因为但凡书信画作,她皆会在落款处留下一个墨字。但显然,柳恕的说辞不仅表明他早已知晓,而且还知之甚详。于她而言,这绝对不是个好现象。皱了皱眉,继而后知后觉地领略到他话语中另一个重点——“烟渚岛?”
沐墨瞳在母亲辞世后,就被外祖接至愚人谷亲手教养,直到八岁方才由沐相接回,之后虽然一直在沐家长大成人,习性却已经养成,时常离家在江湖上飘荡。当年卷入烟渚岛一役实属意外,也并未放在心上,事过不久便已忘怀,此时经柳恕一提不禁有些茫然,哪里想到正是那一役意外成就了自己的名号。
“那日事了之后,墨姑娘便翩然抽身,孤鸿一去再无影踪,不知令多少江湖青少俊彦扼腕而叹呢。”柳恕悠悠说道。
这时沐墨瞳才略略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烟渚岛一役结束后她便匆匆赶回了京城的沐府,彼时正值皇室秋狩前夕,身为准太子妃的她不得不出席,而秋狩过后一个月便是被推迟了一年的东宫大婚,谁知道就在北弥山狩猎之际发生了巨变……
闭了闭眼,收回飘远的神思——现在不是回忆往事的时候,她如此告诫自己,强压下自心底泛起的涟漪,漠然直视眼前的人:“我不记得当时见过你。”
柳恕对她的话毫不以为意:“墨姑娘出生世宦,我等草莽鄙陋之人自然难以入眼。”
当日烟渚岛主人做寿广宴武林名宿,沐墨瞳代愚人谷沧海先生出席,期间不乏诸多武林世家后起之秀,而柳恕这样一个不入流的采花大盗并不在邀请之列,是靠了伪装才得以进入烟渚岛,她自然不会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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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阁下不惜男扮女装引我前来就是为了叙旧?哦,不对——根本没有旧可以叙。”顿了顿,伸出纤长的手指不经意地点了点额头,“那么,阁下是来找我回顾往昔的?那可真不凑巧,最近府中失窃,丢失了一件至为重要的东西,恐怕没有耐心做一个良好的倾听者。”
“至为重要的东西?”柳恕笑了笑,意味深长,“看来民间传闻果然不可信。”
“传闻?”沐墨瞳挑了挑眉。
柳恕笑得越发开怀:“传闻皇后沐氏水性杨花贪慕权贵,太子罹难不到三个月便戴上凤冠霞帔嫁给差点做了自己小叔子的男人,而且入宫三年不仅一无所出,更甚刻薄善妒,将太后原本打算送进宫的几个嫡亲侄女远嫁番邦,致使如今皇上后宫凋零子息单薄,不仅如此还有传言说沐后骄横跋扈,身为天祈国母却未能以身作则,以孝悌之道表率天下,平日里藐视太后威仪,屡有冲撞之举,还三番四次将太后派遣来给自己调养身子的太医拒之门外,罔顾太后一番真心诚意……”
“听起来,这个皇后的确做得很失败,骄狂自大、穷凶极恶、罪行累累……简直就是罄竹难书。”沐墨瞳仿佛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就着茶点唠嗑的兴致高昂的长舌妇,在柳恕换气的空挡插进评论。
柳恕略略敛起了笑容,桃花眼中似有深思。
“本来我也这么认为的,不过,如今看来传闻毕竟是传闻,远没有真实那么可靠,三人成虎一说不是没有道理。沐皇后对已逝太子倒是情真意重,令人叹服。”
修长的手指无意中自怀里带出两封类似书信的物件。
沐墨瞳眉眼骤然一紧,信封上分明有当年凌玄玑惯常留下的朱色芙蓉纹章印。
“你想怎样?”失却耐心,干脆单刀直入,冷冷地扫了一眼林中深处,眸中滑过讥讽之色,对付她一人而已,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她是否太被人看得起了。
“墨姑娘勿怪,愚人谷威名赫赫,我等不敢托大,才会如此谨慎以对。若墨姑娘肯束手就擒,我这就让他们撤下,以免双方伤了体面。”看出她的不屑,柳恕出言解释。
那番彬彬有礼的模样,沐墨瞳不由笑了出来,起先是哧哧浅笑,越到后来越发不可抑制,最后几乎笑得喘不过气来。
柳恕不解:“墨姑娘在笑什么?”
“你有看到过拿刀的屠夫对待宰杀的牛羊郑重其事地说抱歉的么?难道不觉得好笑?”笑够了,方才直起腰说道。
柳恕再未说什么,面上也未现尴尬,反倒浮现出淡淡的悲哀,良久,薄唇翕动,吐出微不可闻的话语:“我不想杀你,可是……”最后半句未说出口便已消散在空气中。
往往会有太多的无奈,横亘在生命里。面对时,已是无力。
想起刚才在一品居里的交谈,沐墨瞳有些了然,不再犀利以对,冷漠的面容刹那松动,喟然一声叹息:“卿本佳人。”
同样只有半句,却浅显得多,谁都明白另外半句的含义——奈何做贼。
柳恕身形陡然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她,桃花眼中凌乱纷杂,原本坚硬的部分融化成漫天星光,璀璨四溢,绚烂如同烟花绽放……
看到这样的眼睛,没有人不会动容,沐墨瞳也不例外。然而那光华却也如同烟花般短暂薄命,瞬息,满目的星光陨灭,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黑暗。
柳恕迎风而立,笑容惨淡,声音干涩:“如果我能早些遇见你多好,哪怕只比他早一天,可惜,太迟了……”
或许他该庆幸,原来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一人知他,然而,从今以后,或许只有那一人……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我还没死呢,现在就盖棺定论预备给我哭丧,是不是太早了点。”沐墨瞳笑如春花,全然不在意自己处在什么样的险境。抬手扔了折扇,衣袂随风翩扬,纯白如雪,仿佛徐徐伸展开来的羽翼,一道白练闪电般掠出,气势如虹,凛冽无与伦比,正是曾在江湖上盛传一时的尺素冰绡。
与此同时,林子里疾掠起数道寒冽的剑光,盈盈欲遮蔽天日,挟雷霆万钧之势,倾巢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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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禧初年,腊月初七,瑞雪初歇,一片白茫茫中,新帝的婚乐响彻九重宫阙。
开阔宏大的青砖御道上,厚厚的锦缎红毡毯从丹凤门一直铺到了永巷的尽头——拒霜宫的门前。各宫门殿门高悬着大红灯笼和双喜字彩绸,喧天的鼓乐不断在层层朱色的宫墙中回荡。
麟德殿上,为庆祝新帝大婚,群臣欢宴,满殿笙箫丝竹之乐,酒觞哗然交错,王族公卿皆尽情畅饮,满面欢喜。
他已不知手中的衔珠杯是第几次被满上,铺天盖地的喜庆红色中,只觉越来越紧的窒息,但凡来敬酒者概不推拒,一一逐个对饮,不时伴有狷狂的笑声,一盏接着一盏,好似千杯不醉。
在别人看来,向来不拘言笑的三皇子,如今的新帝,竟是难得的放纵——若是换了别人也会如此吧。原本与之无缘的帝位已在彀中,而今又迎娶了朝中声誉极高的沐相之女,人生得意事,莫过于此。
殿上金鹤炉中淡淡的檀木揉着炭火的青烟,袅袅升起,又徐徐散开,寂寥如烟花。
朱红色纹龙的锦缎冕服映衬下,细细看去,凌玄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如外面覆盖的雪色,隐隐透出股冰冷绝望。
时辰差不多时,皇帝的仪仗缓缓前往拒霜宫,绣幡在凛冽的夜风中舞动,竟炙烈如彤云,一路的景物流水似的自两旁滑过,只有眼前盘龙踞凤的殿门越来越清晰。
红色琉璃灯把整个拒霜宫沐浴在一片喜色之中,挥退下所有跟随在身后的宫侍,独自迈进寝殿,明明脚步已有些虚浮,脑子里却愈见明晰,只觉满室的红分外刺眼,似要生生将他淹没其中。
大红的金色双喜字木影壁之后,居中是挂着五彩纳纱百子千孙帐的龙凤喜床,上面铺着锻绣龙凤双喜锦被。床边的丹凤衔珠纱灯,明灭跳动,彤彤如心脏。
整个视野充斥着满满的喜庆,然而却是空荡荡的。
新房中竟不见新娘的踪影。
转目看去,桌上一物金光闪耀,却是九龙九凤赤金累丝凤冠,每条金龙口中衔着一枚东珠,凤尾处则垂下金灿灿的赤金流苏,冠上镶嵌百余颗宝石千余颗珍珠,极尽尊荣华贵。本是戴在新册封的皇后头上之物,此刻却被无辜地弃之桌上。另一侧的黄花梨木衣架上随意搭着茜素红百鸟朝凤缂丝裙,显然是匆忙挂上去的,一边悬着双凤白玉坠子的锦缎翟纹霞帔凌乱地拖曳至地上。
鎏金八方烛台上红烛静燃,火光明媚温暖。
新帝大婚,迎立中宫,百官来贺,远在藩地的诸王无一不亲自携厚礼来朝,以示恭顺臣服。
他知道她必定会亲自动手,却不想是在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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