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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烬落同样不甘示弱。这段日子以来,他总算弄明白一件事,有一种人就是天生以吵架为乐,若不让她吵个尽兴,恐怕会被一辈子踩在脚底下奴役。
“医德?”桑蓉挑起秀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颊骨上的蝴蝶一闪一闪,仿佛配合着主人的情绪,“就算我有那玩意,也只对着病人才会有,你看看你,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哪里有半点像病人?病人要是都像你这样,那天下医馆早绝迹了。自己品行不端还要求别人要有医德,真是笑话。”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树上小鸟啁啾,天上白云飘飘,屋子里每日必不可少的争吵场面再度紧锣密鼓的拉开了序幕。自从那日这两部战车首度撞上以后,拒霜宫内众人的耳朵没有哪一天不遭受荼毒。两人皆是一步也不肯退让的主,每次都是轰轰烈烈开战,直到彼此筋疲力竭才收场。若有一天这两人不吵了,他们恐怕会第一时间冲到窗口观看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奇景。
“那个……兰少爷,药快凉了,你还是赶紧喝了吧。”趁两人中场停下来换气的间歇,青衣小宫女怯怯的插进话来。“这药珍贵得很,如果凉了,就没有效用了。”
桑蓉见状鼻孔朝天地哼了一声,鄙视地睨向兰烬落,一副你很不受教的样子:“连个小丫头都比你懂事。”
小丫头脸一红,小声道:“娘娘让小柳来服侍兰少爷,小柳只是尽本分而已。”
兰烬落气得眼都瞪直了,脸色忽青忽白,那模样让人毫不怀疑如果哪天没有律法约束的话他一定会将眼前人抽筋剥皮后弃尸荒野。深吸一口气,猛地抄起碗咕噜咕噜将药汁灌进喉咙,“哐当”一声重重放回桌上。
“我喝完了,神医大人事忙,就不送了。”
摆明一副逐客的架势。
桑蓉看得目瞪口呆,生平第一次对别人油然生出股钦佩之情,那份药里她额外加了双份黄连苦丁芥末等东西,光是气味就足够令人敬而远之退避三舍,喝下去,绝对能够让人后悔来到这世上,他居然一口气闷了?生命力果真顽强得跟蟑螂一个德性。
38
长乐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起来吧。”钟太后虚扶起面前屈膝而礼的人,语带关切道,“前两天听说皇后的身子又犯病了,哀家心里就不踏实。”
“只是小毛病而已,劳母后挂心,儿臣惭愧。”迫不及待招她觐见,不过是为了确认她归西了没有,却还找个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起身的同时瞥到旁边一抹明黄,仿佛才看到一般,惊讶地道,“原来皇上也在这儿,臣妾怠慢了。”
“皇后免礼。”凌玄戈神色淡然,显然是刚下朝,身上的翟纹九龙袍尚未换下,明晃晃的耀眼。
钟太后细细端详一番,方才说道:“看皇后的气色还好,哀家就放心了。”
昨天深更半夜才从外面爬进来,一大早就被招到长乐宫请安,气色会好到哪里去?若非眼神不太好那就是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高超,她尚安然站在这里显然让某些人心里很是不愉快呢。
沐墨瞳勉强一笑,十分无奈地道:“瞧儿臣这身子,总是让母后操心,真是罪过。”
长乐宫永远都是安静的,即便今日聚集了宫中最显赫的主子,依旧有股难以描绘的静谧蔓延。四周宫人皆屏息而立,面目生硬肃穆如同雕像。白檀柔糜的香味流水一般,无声无息的萦绕了整个殿内。
“皇后进宫也有三年了。”钟太后托着茶盏缓缓将身形靠在椅背上,龙泉的釉刻瓷器,碧色流转,犹如滴翠。指端微微翘起,护甲上镶嵌着猫儿眼的宝石荧光闪耀。顿了顿,猝然出声道,“这些日子以来,哀家也知道,你在宫里过得并不如意。”
沐墨瞳刚在侧首的桃木椅上坐定,闻言细眉轻轻拧起:“母后这话从何说起?”
钟太后放下茶杯,看着面前一身流岚色绣桔梗宫装的女子,发上只简单插了百花如意犀角簪,上好的犀角剔透如凝结的冰,雕出的花硕大完整,渐次绽放于云髻间,除此之外,再无坠饰,更加衬得乌发雪肤,面容晶莹皎洁如月,有股无法触及的清冽高华,唯一令人叹息的是难掩几分孱弱病气。忖度半晌,神思复杂的开口道:“你这孩子的心性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都不肯服个软。一条路走到黑,就算撞到头破血流也拖不回来。”
窗开着,满庭的木樨浓郁盛放,吐露芬芳,一簇一簇的金璧,仿佛阳光洒在上面,映着白玉栏杆,宝妆妙颜,璀璨夺人。
沐墨瞳隐约嗅到了什么,沉默得近乎莫测。
“若是寻常人家倒也罢了,偏偏生在将相世宦之家。哀家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和玄玑两人向来情深意笃,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入宫又那样仓促,心底有些疙瘩也是在所难免。哀家不是不辨是非之人,断不会不理解。”
钟太后轻轻一叹,目光幽幽地探过来,猝不及防间,眼底竟似深藏了层薄冰,刹那浮出水面,寒意冻得人心惊。
“只是——你既然已经是天祈的国母,就应该以自身言行举止表率天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不可有行差踏错,失却皇家体统。”
“不知道儿臣哪里做得不好,以至于让母后认为儿臣丢了皇家体统,难以堪当此任?”沐墨瞳淡淡出声。既然有人起了头,不管她愿不愿意,这出戏还是会唱下去。
钟太后伸手拿起桌上的两封信,递给凌玄戈。
“这是自沐相府里来的东西,皇帝自己看看吧。”
沐墨瞳压在裙幅上的手弱不可察地一颤,长睫垂下覆盖住眼睑,在如玉的肤色上影映出阴翳重重。不用细看,那上面殷红的朱色芙蓉印,早已熟悉得如同掌心的纹路。如果说上回她大意之下中了柳恕的圈套,这回绝不会错辨。那样的印记,绝非仿制。
信的内容她早已倒背如流,无非是些日常琐事,再平常不过的家书,字里行间透着淡淡的缱绻,暖暖的思念。离开沐府四处游荡时,无论相隔多远,这样的信每隔十天便会收到一封。从京城发出,循着她一路的踪迹,辗转到她手中。
修长的指捏着雪笺,冰雕玉彻似的容颜一如素日里的清寥,毫无波澜,瞳仁深处,是深不见底的冥黑,谁也看不清其中深藏的意蕴。
“当初叛乱甫定,沐相为表忠心,当着皇帝和哀家的面,将府中前太子的信件全部销毁。如今这两封出自沐府的私藏又是怎么回事,皇后倒是说说看。”钟太后鬓边垂下一枝金花流苏,轻轻晃动,流光熠熠,映着盛满碎冰的眸子,格外醒目。
沐墨瞳抬了抬眸,修长的眼睫下一汪幽潭无比沉寂:“母后口口声声说这两封信是沐家的私藏,又有何凭证?”
39
“你要看证据?”钟太后端坐在椅子上,眼角微抬,“荣成,把人带过来。”
跟前伺候的荣公公闻言会意,立即从偏殿带了个丫头进来。
那丫头年纪不大,一身杏黄色裙衫,低眉顺眼地跟在荣成后面迈进殿内,依次给几人行过礼,样子怯生生的,眉目间满是惶恐不安。
“这个丫头,皇后可认得?”钟太后问道。
“有些眼熟,好像是以前府里的丫鬟。”眼前的人分明是她未出阁时沐府的婢女,此时被请来这里,她多少明白过来钟太后的用意。这个时候,如果抵赖说不认识也无济于事,不如索性坦白承认。
钟太后修饰得细致的眉梢微微翘起,转向跪在地上的丫头:“当着自己主子的面,说说自己是谁。”
“回、回太后的话,奴婢阿楚,是、是沐相国府上的丫鬟,在小姐的院子里当差。”阿楚低着脑袋回话,声音有些哆嗦,从头至尾都不敢朝沐墨瞳的方向看上一眼。
“那你可认得这两封信?”立即有人将信放在托盘里呈到阿楚面前让她过目。
“可当心着看仔细了,别让人冤枉了自己主子。”在钟太后出声的同时,阿楚身子不堪重负似的一颤,目光在信笺上扫过。
“奴婢认得,这两封信是前太子写给小姐的,前太子出事后,小姐伤心欲绝,相爷要烧了那些书信,小姐偷偷留下两封,一直藏在妆奁里,时时拿出来翻看。”虽然依旧胆怯,但回话已利索了许多,说得一字不落。
钟太后目光在沐墨瞳脸上掠过,落回阿楚身上,却是锋芒刺骨,“你可看清楚了?”
“奴婢虽然不识字,但认得上面的芙蓉印章,小姐自幼喜欢芙蓉,前太子印章上的芙蓉一笔一划皆是他亲手镌刻,奴婢认得很清楚。”一口气说完,仿佛失去全身力气,阿楚瘫软在地上。
钟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将她带下去,继而气定神闲地开口:“皇后还有什么话说?”
沐墨瞳此时才露出个微笑的表情:“母后对儿臣的事情上心,想找我的丫头问话,何必舍近求远,朱砂也是沐府的丫头,拒霜宫与母后这儿离得又不远,叫她过来问话岂不是省事得多,何须大费周章的跑到沐府去找人。”
“朱砂跟在你身边多年,有些话自她嘴里怕是问不出来。”
“母后也知道朱砂在我身边服侍多年,她的话未必可靠,那阿楚不过是我院子里一个负责打扫的三等小丫头,连我的屋子都进不得,她的话难道就可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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