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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一片静好,无波无澜,偶有池边梧桐树上的叶子飘落水中,打着旋儿悠悠荡开了去。
秋意已所剩无几,冬天越来越近。
沐墨瞳倚在栏杆上,望着凝固的池水,眼波也如同水一般,深邃无边,隐然有细细的流光,于水底深处真切的闪动,毫无焦距的瞳仁分明显示,神思早已远离了此地,不知飘渺游落到何处。
多年以前,草长莺飞的江南,她在做什么?
那时尚是任意跳脱的孩童,成天和桑蓉厮混在一起。
愚人谷与神医门比邻而居,一个在山谷,一个在山腰,所以两人简直就像影子一样,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依稀记得有一次,她们在路边捡到一个人,或许是好奇心作祟,或许是难得突发善念,总之最后她鬼使神差的,撺掇着桑蓉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带到了神医门。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救死扶伤一向是医者的职责,有最好的大夫照料,就算是死人也会活过来,很快她就把那件事抛在了脑后。
她的人生实在太精彩,每天有大把大把的乐趣等着她去挥霍,哪里会去在意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而负责给那人疗伤的桑老爷子,即便知道什么也不会告诉两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让她远远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无意中遇到的人今后会在她的生命里扮演着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虽然再见时,她早已忘记了那段过往。
清泰二年春,德妃钟氏回乡省亲,途中遭遇流寇,险些命丧荒野。
这段纪事在宫里并不是秘闻,她却一直没有联想起来。
桑老爷子或多或少应该是知晓的,只是身为一名医者,难得碰上一个资质出众的孩子,所以明知道不合时宜,还是将一身医术倾囊相授。
那一年春草疯长的季节里,她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刻入另一个人的心底。
自己却毫无所觉。
所有的零碎片刻,埋藏在地底的隐线,回复成一个点,清晰的在脑子里展现出来。
原来一切是这样。
他说,他认识她,远比她以为的要早。
在他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挂在她脖子上的一枚指环,金色的蟾蜍上两只红宝石眼珠灼灼耀眼。
在那之前,他曾听墨言说过,那是他妹妹用来辟邪的贴身宝物,因为是早产儿的缘故,父亲怕她熬不过去,从不盲目的他请人打造了一只蟾蜍指环,又送去皇觉寺让主持开过光,从出生起就一直戴在她身上。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偶然相遇的人是谁。
被人遗忘是什么感觉,她不知道。
只有一个人缅怀的回忆,是怎样的滋味,她也从未体会过。
然而当他说起这些的时候,她感到失措,自那双凤眸中折射出来的黯然,让她毫无理由的难以维持往昔的平静,哪怕仅是表面上的。
依稀记得,那一段时间她去神医门,经常会在桑老爷子的药房里看到一个孩子的身影,明明比她大不了多少,眉目之间却是不符合年龄的沉静。
那是她和桑蓉身上所没有的,所以她本能的不去靠近。
鲜有的几次接触,也只是短短的过场。
等伤养好了之后,他就突兀的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
那时她想,他是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去了吧。
这里显然,与他并不合适。
淡淡的惆怅并不能在尚是孩子的她心里引起些什么,几乎不费力的,她就又投入到新的乐趣当中。
只是那一段往事,却并未就此而结束。
相反,那不过是一切的开始而已。
24
依旧是相思树下。
白沙绿水,晴空渺渺,秋风飒爽,适宜品茗对弈的日子。
月相思显然是个极其注重享受的人。
孔雀绿釉青花瓷杯里时上好的明前金丝红茶,这种茶的茶芽过于细嫩,便不耐久泡,叶底红匀的幼叶已全数舒展,叶边的金丝早已脱落了下来,浮在清沏透明的茶汤上,散发着独特的馥郁香气。
沐墨瞳端起茶盏,细细饮了一口,只觉得滋味浓厚,苦涩的余韵在舌尖萦绕,久久不去。
这种刺激性的茶,她极少喝,但看得出月相思十分喜欢,每次都会细细品味良久。
池边的小几上市一盘棋局,棋盘以千年香榧木制成,不仅美观耐用,而且投子于上,有种金戈铁马、叮当鸣佩的音韵。
棋盘之上,棋子是最为精美的云子。质地细腻玉润,色泽晶莹柔和。黑白云子各有特点--白字温润如玉,柔而不透;黑子"仰视若碧玉,俯视若点漆"。与香榧木棋盘相配,可以说是双绝。
手谈之道,澹泊二字而已。前人往往几日才成就一局,凌玄戈与月相思下了一整日,也不过局面过半。
沐墨瞳凝神观看,但觉两人的手法极其相似,如承一脉,看起来无所作为,散乱不成气候。实际上每逢关键处却是互为奥援,相为呼应,纵观全局,并不计较一子一地,往往最后水到渠成。
不过其中的区别也十分明显,月相思的大气之下难掩犀利锋芒,凌玄戈则是沉稳中隐有腾云破空之势。
博弈者所求,也不过就是这样势均力敌的较量。
也难怪今日来月相思沉迷此道。
站得越高的人,往往越是寂寞。
嗒的一声脆响,月相思落下一子,抬了抬眸,重瞳幽森,仿佛望不到尽头的潮水,谁也不知道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隐匿着多少暗礁,或许下一刻,便会毫无知觉地翻覆其中,湮没无闻。
"你们觉得这相思门如何?"突兀地,她问。
沐墨瞳视线掠过院墙外面隐现的琼楼玉宇,檐角雕兽,语声带了几分叹惋:"如此匠心宏制,巧尽奢华,美则美矣,只是恐不能长久。"
纤秀的眉渐渐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仿佛一抹丽色在眉心微绽:"喔,你倒是说说看,为何不能长久?"
"闭塞于外,自守于内,空有浮华,焉能长久?"凌玄戈紧接着落下一粒白子,轻叩在棋盘上,声如金石。
月相思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端起旁边的茶盏,舒展的眉目映入亮金色的茶汤中。
眼前茶事清明节前采制的茶叶,因而最为细嫩,但由于清明前气温较低,发芽数量有限,因而物以稀为贵,更何况是最为上等的明前金丝红茶,就更显稀罕了。而她偏偏对这种苦意盎然的滋味爱不释手,不惜重金,也只喝这一种茶。
动了动唇,轻幽地吐出句话:"你们想出去?"
凌玄戈坦然回望她,眸中一派清明:"此地虽美,却非故乡,还望门主放行。"
经过了数天的品名对弈,以及漫无边际的闲扯之后,总算进入了主题。
沐墨瞳不知是应该先叹气,还是应该先松口气。
其实这个问题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看谁先沉不住气而已。
而面前的情形,主动权显然不会掌握在被困的人手中。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对方会这么直接。
过了片刻,月相思徐徐说道:"相思门也不是什么进得来出不去的地方,但是有资格跟我提条件的人并不多。"
或许这样的话自别人口中说出来有些虚张声势,但是有她来说却不然。
月相思,没有人质疑这三个字不配称之为强者。
在她看来,只有与之站在同等高度的人,才能够跟她谈论条件。
而她既然这么说,言下之意并不认为他们拥有这个资格。
或者至少,她尚没有发现。
即便是天底下拥有至高无上尊荣的人,未被她看入眼中,也与芸芸众生无甚区别。
她认同且欣赏的,只有超然的强者而已。
"怎样才能让月门主认为我们有资格?"面前的棋局,已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凌玄戈放下摩挲在指端的云子,淡淡地问,并没有被人看轻的恼怒。
凌氏的人,无论身处何处,骨子里都会带着能屈能伸的特质。
透过眼前的这张脸,想起霁和临去北狄之前,坚韧而哀伤的样子,还有她曾说过的话,沐墨瞳有些恍惚。
那种希冀彻底破灭之后衍生出的决绝的眼神,简直能够将人生生灼伤。
时隔三载,不知道如今,北方的草原之上,那人可安好?
25
"这是什么?"
面前的长桌,侍女依次摆上二十盏茶杯和二十只酒杯。除此之外,桌面上再无其他的东西。
沐墨瞳看着眼前整齐的杯盏,有些不明所以。
新月笑吟吟地解释:"茶能清心养性,酒能消愁解忧。门主平生最喜欢的几样东西除却博弈之道,就是这酒和茗。"说着指了指长桌,"门主出的题目说难也难,说简单却也简单,就是品名和品酒,这是二十种上等清茶和二十种顶级花酿,两位要做的就是品出茶的名字和出处,以及酒的名字和年份。当然这茶不用每盏都喝干净,只要能够识别即可,但是酒却一定要杯杯饮尽。若能顺利过关,才能得到门主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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