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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玄戈不停歇的报出各种年份古老,珍贵无比的酒水名字,这中间许多还是早已在民间绝迹的品种。一口气连喝十一杯,虽然眼神依旧清明无比,但面色已经显出一丝不正常的苍白,连续端酒杯的动作也渐渐迟缓下来。
沐墨瞳在一旁看着,心底泛起阵阵隐忧,他平日里喝酒极少显醉态,即便醉了也只是面色发白,身体发冷,与常人大相径庭。
现在这副模样分明是醉得不轻,可是桌上还剩下八个杯子,越往后年份越久,剩下的还不知道是些什么珍惜货色。
凌玄戈饮下第十二杯,换了片刻,说道:"五十年的兰陵酒。
"
新月顿时轻笑一声:"门主还真是大方,十年二十年的兰陵酒已不可多得,居然是五十年的,果然好口福。"
沐墨瞳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这样的情形下,那话听着怎么都像消遣。
凌玄戈已经端起第十三个杯子,浓郁的香味散出来,就连站在旁边的沐墨瞳都感觉到一股熏然扑鼻而来,正奇怪这酒怎么这么个香法,就听见新月出声道:"光气味就已如此醉人,想必年份不浅。"
沐墨瞳微微侧头,见另一边离得稍远的几个侍女满面红润,眼神竟然开始迷离,显然是被这酒味熏的。再转过头去,杯子已经见底,凌玄戈面上的苍白更深了一分,闭了闭眼,沉淀了一下方才开口,"六十年的千日醉。"
"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的千日醉,沐墨瞳一惊,平常人喝了还不直接醉倒不省人事,就算是酒量好的人也禁不住这么折腾,照这样喝下去不醉死也去掉半条命,她现在十分怀疑月相思简直是在故意整人。
待凌玄戈伸手去拿下一杯酒,身子微不可察的晃了一晃,若非沐墨瞳离得近,根本就看不出来,她拧了拧眉,上前一步握住了他掩在广袖下的手,只觉从手心传来阵阵颤抖,掌心异常冰冷,脉搏跳动也越来越快,显然是这后面的几杯劲道太大,有些受不住了。
凌玄戈转过头,对上她溢满忧虑的眼睛,安抚地笑了笑,凤眸深处清晰而温暖,灼灼闪耀,明媚如春光。
刹那之间,她的胸口被一股酸涩的感觉填满,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融化了,肆意横流地侵蚀着自己的感知。那么柔软微弱,却又无可抗拒,仿佛繁华落尽的沧桑沉郁,蓦然回首的阑珊灯火,疲惫过后的宁静安逸,让人有股潸然泪下的冲动。
27
第十四杯,凌玄戈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开始发抖的身形,无比镇定地看着面前第十四杯。
修长而洁净的手指握着玉质的杯壁,更加显得晶莹剔透,若忽视杯盏中水面微微震荡的涟漪,倒是一副十分美丽的画面。见他再次预备一饮而尽,沐墨瞳心里一紧,不由使劲握了下他的手。举杯的动作一滞,随即轻轻回握住掌中的柔荑。很坚定很温柔的力道,即使自手心传递而来的是涔涔的冷汗,却依旧感到安心。
"六十五年的九酝春酒。"
"六十九年的般若酒。"
"七十年的苍梧酒。"
"七十六年的瑞露酒。"
"八十八年的兰生。"
第十八只杯子一放下,沐墨瞳便感到臂上一沉--他竟是连站都站不稳了。她立即往前靠了靠,撑住他的身子。已是深秋时节,两人交握的掌心之间却出了一层湿濡的冷汗,沿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往下滴。
还有最后两杯酒,可是他现在这副样子……
咬了咬唇,刚想说出放弃的话语,似感觉到她的动摇,凌玄戈微微侧了下头,轻声道:"我没事。"
虽然如此说,但是她分明感到他的手越来越抖,已经有细密的汗珠自额上渗出,顺着脸部曲线滑落,留下一道道晶亮的痕迹……
大厅中一时间寂静到了极点,月相思轻轻敛起了眉目,神色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第十九杯,一百六十八年的祈福酒。"
此言一出,月相思平静的容颜恍然变色,语音几乎带了一丝震颤。
"为什么你会知道?"
凌玄戈放下已经空了的杯子,轻喘了口气。
"祈福酒是前朝王庭的不传之秘,只有每年皇家举行祭祀祖先的典礼时才会奉上此酒,随着前朝的覆灭,这酒也成了绝品中的绝品,我当然不可能喝过,更遑论品出它的年份。"凌玄戈摇了摇头,"能够猜出来不过是凭借了自宫里的卷宗上看到的记载而已。"
"祈福酒即便在前朝宫廷中也没有多少,改朝换代之后,宫人清理前朝遗迹,发现酒窖里珍藏的四十年祈福酒不知所踪。"似乎有些气力不济,停了一下,才接着说,"前朝覆灭距今已有一百二十八年,也只有这种年份的祈福酒才能有这样纯烈刚猛的味道。"
月相思毫不掩饰地赞赏:"没想到你居然猜得到,也不枉我拿这么好的酒来招待你。"朱唇略略勾起,展露出一抹古怪至极的笑意,重瞳之中异芒锐现,如冰凌一样,刹那浮出水面,溢出摧枯拉朽的寒气,"祈福酒本身劲力霸道,何况已经珍藏了一百六十八年,若只喝这一杯你撑个半天没问题,不过你前面已经喝了十八杯,再加上这一杯,这酒的劲道可就提前散发出来了,最后一杯你还敢喝吗?"
凌玄戈自然知道自己的反应和承受的极限,可是只剩最后一杯,又怎能不喝?
终点就在眼前,即便明知其中凶险,也无法不去尝试。
"那么多都喝了,还差这最后一杯吗?"端起杯子就往嘴边送去,沐墨瞳站在身后,感觉到他身体在瞬间僵硬,酒杯骤然停在唇边。
疑惑地朝他看去,原本冰雪般的肤色已被虚弱的苍白取代,仿佛被炽热的骄阳照射得失去了颜色。转过头对她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那笑容有股惊心动魄的无力。长久以来,她从未在他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即便是在那场令人心魂俱丧的夺嫡之后,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灰白的颜色。
到底是因为什么?
还未等她回过神,凌玄戈就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再度笑了一下,却是对着月相思:"果然是好酒。"
月相思看着他喝完最后一杯,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神色莫测得令人生疑。幽邃的瞳眸中,依稀有冰冷的火焰,静谧地燃烧。
沐墨瞳无端的感到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不可逆转的发生了,在她不明所以的情况下。
这种感觉非常的不好。
就在她忐忑于怀的时候,凌玄戈轻幽地吐出一句话:"这最后一杯,是十年特质的红丝娘蛇酒。"
此言一出,那张清冽无华的面容刹那失去血色,愣愣地看向说话的人,那模样,分明是不可置信。
她只觉周围的一切轰然离自己远去,脑中一片空白,唯有那句话在耳边反复萦绕无限放大。
红丝娘。
居然是红丝娘。
为什么偏偏是红丝娘?
明知道是红丝娘,为什么还要喝下去?
他到底在做什么?
……
因为醉得不轻,沐墨瞳扶着他一路往回走,新月跟过来想帮忙,却被她冷冷地一个眼神制止住。
"他看起来不太好,我不过想帮你。"新月无辜的眨了眨眼。
什么叫看起来不太好,这个样子分明是……
沐墨瞳忍住想怒斥的冲动,冷淡的回应:"我自己会照顾好他,不劳你费心。"若他们真的安什么好心,又怎么会设计将他们困在这里。更何况经过刚才的事,她实在没什么好心情面对这群相思门的人。正欲绕过去,不妨新月借着低头扶正发髻上珠花的动作凑到她耳边,以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轻语:"墨姑娘何必如此设防,要知道我可绝不会是你的敌人呢。"
沐墨瞳浑身一震,那个声音不似原来的娇软,竟带点低哑,一股奇怪的感觉陡然爬上心头,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抬眸,新月已直起了身子,手从发髻上放下,一如既往的笑容摇曳。
沐墨瞳看了她半晌,突然问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直觉在来到相思门之前,她曾见过这张脸。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以新月这种过目难忘的穿着品味,若真见过没道理会不记得,可是刚才却真切的涌起股熟悉的感觉……
实在令人困惑不解。
新月任她盯着上下打量,对她的问话未置可否,侧首斜睨了凌玄戈一眼,见他已神志不清,全靠一股余力支撑,眸色有几许复杂,最后只是淡淡说了句:"墨姑娘好好保重。"然后便领着侍婢先他们离去。
28
一路上,凌玄戈身体不断痉挛,冷汗涔涔而下,沐墨瞳好不容易才将他扶回房间,立即就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将手搭在他额上试了试体温,竟是冰凉得渗人,连呼吸都断断续续弱不可闻。
犹豫了一下,轻轻卷起他右手的袖子,露出小臂内侧上面一条红色丝线一样的痕迹,大概有三寸来长,映在雪白的肤色上,好像是身体里流动的血脉凸现了出来,诡异而刺目。
沐墨瞳艰难地吞了一口气,呼吸间尽是苦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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