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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沅霍然止步,向任得敬手中看去。
任得敬手中的匣子砰然落地,他的手中正拿着一条蹀躞带,手在不停地颤抖。
杨沅急步走过去,那条蹀躞带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看来栩栩如新。
蹀躞带上镶着一块块的宝石,每隔四指一块,颜色各不相同。
不过,哪怕是杨沅这种对宝石一无所知的人,也能感觉出那宝石的不俗。
每一块都是纯色的,晶莹剔透,润泽温润。
“你怎么确定,这条蹀躞带就是你说的……”
杨沅没有说完,他忽然发现,那条蹀躞带每两块玉石之间,有阴阳太极图的图案。
颜色比较浅,是烙印在腰带上的,所以到了近处,这才看清。
杨沅当初只顾救人,拉扯之间,蹀躞带掉落,挂在了他的身上,但他并没空看清那条腰带。
但,颜敏想救他时,抓的就是他的足踝,所以她应该看的清。
果然,任得敬指着那阴阳太极图的图案,激动地道:“你看这里,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条蹀躞带上就有这样的标志,也是这样不同颜色的宝石……”
旁人都很惊讶,在他们看来,这堆积如山的宝物中,比这条蹀躞带更值钱的比比皆是。
他们不明白堂堂西夏国相,何以见到一条蹀躞带,就激动成这样,甚至眼蕴泪光。
杨沅听了,也忍不住拿起那条蹀躞带,仔细欣赏起来。
就是这东西,把他带来这个世界吗?
颜敏想回去,无一刻不想做回自己。
而杨沅,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他不想回去。
但这并不影响他满怀敬畏地看着这条蹀躞带。
“这……这里……怎么回事……”
任得敬突然脸色一变,声音都有些尖锐起来。
杨沅定睛看去,只见蹀躞带正前方卡扣的位置,缺了一块宝石。
作为一条蹀躞带,正前方遮掩卡扣的这块宝石,理应是整条蹀躞带上最漂亮的一方宝石才对。
但是现在,那条腰带上明显缺了一块,有一块宝石常年卡压在那个位置产生的压痕还在。
但,少了一块宝石。
任得敬的身子忍不住又发起抖来。
没有看到希望的时候,她只是朝思暮想。
如今希望已经实现,可要是这条蹀躞带不能用了,那她真会疯掉。
他赶紧低下头,看看掉在地上的那口匣子,里边空空如野,再也没有东西。
他不死心,把匣子拿起来,又往地上寻找了半天,也没发现有那么大小的一方宝石。
“怎么会没有,怎么会缺了一块呢。”
任得敬死死抓着杨沅的手,几乎要站立不稳了。
洛承安被反绑着双手,静静地看着他们,脸上渐渐涌出古怪的神气。
“原来……你们也是我‘继嗣堂’的后人。你们是哪一支的?显宗还是隐宗后人?”
任得敬还陷在巨大的恐惧当中不能自拔,杨沅却扭过脸儿去,奇怪地看了洛承安一眼。
洛承安微微一笑:“不必掩饰了。外人不会知道这条蹀躞带的来历,也不会如此看重它。”
杨沅目光一闪,道:“难道,你也知道它的来历?”
洛承安听杨沅说了一个“也”字,顿时心中一宽。
杨沅和任得敬,果然是我继嗣堂后人。
我继嗣堂果然了不起啊,他们两个一个在西夏成了皇上皇,一个在大宋成了无冕之王。
我继嗣堂果然是人才济济。
洛承安忍不住自得地道:“当然知道,这是我们隐宗宗主的信物。
隐宗宗主身份不显,宗内弟子见到他时,全凭这条蹀躞带辨认其人。
这条蹀躞带世上无双,伪造不了,是最好的宗主信物。”
这条蹀躞带竟然是继嗣堂隐宗宗主的信物?
杨沅急急思索着,扬了扬手中蹀躞带,问道:“蹀躞带正前方那块玉石不见了,你可知道原因?”
洛承安眉头一皱:“你不知道这桩秘辛?”
杨沅毫不迟疑,坦率地道:“不知道,很多往事,未必每个人都知道。”
杨沅如此坦诚,反而打消了洛承安的疑虑。
洛承安苦笑道:“不错,时至今日,就连继嗣堂这个名字,也少有人知道了。”
他似乎陷入了回忆,许久,才缓缓道:“我继嗣堂,是五姓七望和关陇八家中一些巨室豪门联手建立。
所以门下多有巨室豪门子弟,其中卢氏,曾长期把持大权。”
这时,任得敬也冷静下来,他知道洛承安说的是关于这条蹀躞带的来历,因此也定下心神,认真听着。
洛承安道:“大唐末年,我继嗣堂时任显隐二宗宗主的两位人杰,预判出将天下大乱。
为了确保继嗣堂能安然度过这场大劫,所以穷尽所能,搜罗了大量财富,封藏在天水一处山中。”
“许多年后,宋国初立,天下渐渐平稳。我继嗣堂幸存后人,曾经到天水寻宝,想以库中宝藏重新建立继嗣堂势力。”
“可惜,其中一伙人却包藏祸心,想独占这笔财富。
这伙人中有两兄弟,一个叫卢九死,一个叫卢一生,他们惯于借刀杀人,挑拨离间……”
说起往事,洛承安不免唏嘘。
本来,那是“继嗣堂”重建的绝好机会。
如果那个时候继嗣堂能起出大量财富,再加上他们的合理运用,就可以寄生在宋朝这个新兴王朝身上,重新诞生世家门阀,依旧作威作福,幕后操纵一切。
可惜,错过了这个机会,让大宋建立了一种完全不同于前朝的政治制度,科举之制也得以真正的贯彻实施,世家从此失去了存在的土壤。
洛承安轻叹道:“在他二人阴谋挑唆之下,我继嗣堂先人当初打开宝库,找到遗宝后,包藏祸心的一派便当场发难,双方大打出手。”
洛承安看向杨沅手中的蹀躞带,道:“这隐宗宗主的信物,就是在那场交手中被破坏的。”
任得敬嘶声道:“那块宝石呢?”
洛承安叹息道:“被人抢走了。他叫贺拔鹰。双方一场激战,都是死伤惨重。
他们当时已无力运出宝藏,让它发挥该有的作用,所以只得穷尽余力,将它另行隐藏,以免另一方卷土重……”
任得敬才不在乎他们之间的这些恩恩怨怨。
任得敬急切问道:“贺拔鹰呢,他去了哪里?”
洛承安一呆,不明白为何任得敬如此在乎此人下落。
不过,他还是答道:“卢九死、卢一生善于用谋,而贺拔鹰武艺精湛。
他遭人围攻,重伤逃走后,唯恐遭到仇家袭击,也担心被人抢去信物,所以东躲西藏。
据说他后来与丝路的蕃商一起,远赴西方去了。”
杨沅道:“昔日之事,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洛承安沉默片刻,道:“寻宝之后又负责藏宝,并且千里追杀贺拔鹰、卢氏兄弟的人中,就有一位是先祖。”
……
书房里面,灯光明亮。
书案上摆着那条蹀躞带。
任得敬面色灰败,定定地看着腰带。
杨沅想要解劝,可话到嘴边儿,又无力地咽了回去。
换作是他,受到敏姐一样的遭遇,有了希望又破灰的时候,怕也是一样的心境吧。
“我要去找贺拔鹰,我要找到缺失的那块宝石。”
任得敬慢慢抬起头来:“他不是去了西方么,那我就去西方找。”
杨沅道:“这个贺拔鹰可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他是一百多年前的人。
就算他成功到了西方,现在也早死了。
那块宝石就算还在世间,或许也早成了什么人家的藏品,你如何寻找?”
“总有办法的。我带一品堂的人去,他们之中,多有奇人异士。”
任得敬道:“你别忘了,我们在后世所看到的蹀躞带,是完整的。所以,我能找到它。”
任得敬的眼睛亮起来,璀璨的有种与他的年龄不相衬的明亮。
杨沅不忍心泼她的冷水,可是想到前往西方的艰辛,还是忍不住说道:
“但是,你我所在的时代,所知的历史,不是这样的。
我们所知的大宋,没有杨沅这个人。西夏也没有发生政变归降于大宋。所以……”
任得敬道:“你是说,我们身处于一个不同的时空,平行世界?”
“很可能。”
“我不管,你现在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春风得意了,我呢?
我现在就是个讨厌死了的死老头子,我要做回我自己!
既然还有希望,我就不能放弃!”
杨沅沉默良久,缓缓点了点头:“好,我帮你安排。”
两天后,拓跋黑衣带回了拓拔厚的消息。
在获悉西夏皇室被一窝端,整个河套平原已落入宋国之手的消息后,只枯守着甘、肃两州的拓跋厚就崩溃了。
在拓跋黑衣的劝说下,拓跋厚最终选择开城投降。
这个消息还没传回兴庆府的时候,任得敬就病了。
他缠绵病榻七八天,终是年老体衰,药石难医,还没等来大宋朝廷的嘉奖,便一命呜呼了。
次日,太阳东升的时候,一支神秘的驼队,即将踏上远行的旅程。
杨沅一身便服,只带了一队同舟会的绝对心腹,去兴庆城外送行。
已经因病去世的任得敬赫然就在队伍当中。
杨沅把亲手签发的通行公文交给任得敬,又看了看这支队伍。
八架高轮马车、一百多峰骆驼,一百多号人。
杨沅忍不住道:“你‘一品堂’倒是人才济济。”
任得敬微笑道:“其中有一半是我一手培养的死士,不全是一……,呵呵,他们现在不叫一品堂了。”
任得敬看了看杨沅身后的那队侍卫,道:“你有同舟,我有共济。”
杨沅一呆,诧然道:“你这个共济,不会就是……”
任得敬微笑道:“谁知道呢,你不是说,我们是在一个平行的时空么?”
杨沅默然不语了。
任得敬凝视着杨沅,轻轻地道:“此去,如果我成功了,我会回到我们原本的世界。
如果不成功,我会老死他乡。
又或者,去往一个全新的时空,获得一个全新的身份,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永别了。
任得敬的眼中漾起了泪光,杨沅的眼睛也不禁湿润了。
他本已淡忘了前世的一切,是颜敏的出现勾起了他被遗忘的记忆。
可是,现在能证明他曾有过另外一世、另外一种人生的唯一见证者,也要离他而去了。
心中那种难言的伤感,沉甸甸的。
许久,任得敬才张开双臂,轻轻拥抱了杨沅一下,在他耳边,幽幽地道:
“In case I don't see you, good afternoon, good evening and good night。”
两颗温热的泪珠,打湿了他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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