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挺好，”我忽然意识到尹副总找我实际上是打听许蝉的消息。“她昨天去香港了，可能忘了带手机充电器，也可能早晨爱睡懒觉没开手机……我表姐从小就爱睡觉……”。为了把谎话编圆一些，我硬着头皮挖空心思编排。

　　“城市工商银行东南区总裁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表姐要见的，在广州停留两天，后天就要去北京，联系不到她，机会可就错过了……”

　　“她在香港好象住在Marriot酒店，要不您拨下万豪酒店试试能不能打通她的房间。”

　　尹副总一脸茫然。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是英文酒店名称，赶忙改口。“对，是万豪酒店，万豪酒店。我表姐的英文名是Jessica……还是我帮您查找查找，联系到了她让她马上打回电话给您。”

　　第十九章文/梅毅

　　（37）

　　“魏延，你赶快下来，别开楼梯灯，脚步轻点儿，直接到我房间里来。”

　　半夜十二点半，史德在楼下打我手机。听他声音一丝睡意全无，似乎还吃吃笑了两声。

　　我蹑手蹑脚下了楼梯，摸进史德房门。他把房门轻轻掩上，带着我走近浴室，哗啦一声拉开浴帘，露出那大块窥视用的特殊玻璃。

　　“我估计一会儿尚喜仁又要出来表演……”史德低声讲，脸上笑意盈盈。

　　我也笑了。“怎么，甄美丽和尚喜仁刚刚进房门？真说不定，尚喜仁有表演癖，平时早晨练哑铃也对着这块大镜子顾影自怜，很有可能一会儿又拥着甄美丽出来在这’演练‘。”

　　“不，不是甄美丽，是那个小胖光头……几个月前，有天下午我们在楼下酒吧吃东西，尚喜仁硬要介绍给咱们的那个什么’艺术家‘，姓什么来着？”

　　噢--，我想起来了，酒吧小东主，戴个钢架眼睛的小胖子，“好象姓区，对，叫区安。五迷三道的一个人，当时尚喜仁还说那小子是个情痴，到广州美院外面租间房天天向个女学生送花表情。”

　　“对，对，就是那个人。”

　　忽然轮到我感到困惑了。“区安和尚喜仁？他们俩这么晚到房子里干什么？开Party，没别的人嘛……”我凑近那块大玻璃，贴近了四下望望，客厅里黑乎乎的，空无一人。

　　“那俩小子进门时，我听见外面有动静，从门上的鱼眼往外望，看见他俩醉醺醺的不对劲儿。”

　　“有什么不对劲儿？”

　　“勾肩搭背，……还搂在一起亲嘴儿。”

　　“亲嘴？”我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儿来，“尚喜仁和那小胖子区安，两个爷们儿？亲嘴？你没看错吗。”

　　“甄美丽比尚喜仁高半头，我能看错吗。”

　　“哎呀--，”我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你是说……这俩小子搞’基‘，HOMO？！”

　　史德点点头。

　　等了约摸十五分钟，也没见尚喜仁的房门开启。客厅里光线很暗，只有饭厅的一盏灯斜射过去的余光，乌乎乎的。我沉不住气。“肯定你想歪了。说不定俩小子喝多了，互相搀扶走路就被你看成是同性恋。”一个姿式站得脚麻，我就要往洗手间外面走。

　　“据说这同性恋的前期准备工作麻烦，稍安毋躁。”史德很有姜太公般的耐心。

　　“准备工作？什么准备工作？”

　　“……我也搞不清楚，大概是类似灌肠什么的。”

　　史德话音刚落，尚喜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小子都半撅着，浑身上下除头发外一丝不挂，酒吧东主区安那个小胖子双手紧紧搂住尚喜仁肚子，一拱一拱地往前挪跳。两个人步调一致，想一想也不得不步调一致，否则区安的小家伙就得从尚喜仁身上甩掉出来。尚喜仁房间的灯光挺亮，两个人处于逆光之中，一蹦一蹦，活像幼儿园或是“快乐大本营”节目中捉弄人让两个人穿一双大鞋的同步“大脚”游戏，步履蹒跚，哼哼嗤嗤。两个人奔着镜子过来，距镜子两、三米远，成一条直线的角度，只看见尚喜仁一个人的身子，表情痛苦，努嘴斜眼，显然当被动同性恋者是头一回。区安小胖子的脑袋搭在尚喜仁肩膀上，看上去如同一个人身上长出多一个脑袋，十分可怖、古怪。区安的表情很亢奋、舒坦，钢架眼镜后的一双小猪泡眼眯眯着，无限陶然。假设哪个人没有看见他们俩人的蹦跳轨迹，到了这面窥视镜前，忽然一拉浴帘，肯定会把来人吓晕或吓死：丑陋而又奇怖的双头怪，一个脑袋挂满人生的忍耐与痛苦，一个脑袋汗水层涌，满是喜悦与满足，加上钢架眼镜的怪异反光，肯定会瞬间让人有做恶梦的感觉。

　　公寓大门门铃忽然响起。

　　两个人很像是正在交尾的蚊子或蜻蜓被杀虫剂打到一般，铃声一响马上分开，闪电一样跑回屋中。如果是平常这些人开Party，常有狗男狗女大庭广众之下交欢，摆出艺术家“糜烂生活是创作源泉”的架式，有两次我用钥匙开门进来看见包括尚喜仁在内的四、五对狗男女都若无其事地做活塞运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见我一脸惊惶他们还都嘻嘻地面露自得之色。肯定尚喜仁搞“基”经验不多，潜意识中认定这是种不太体面的“活动”，故而听见响动就蟑螂见光一样倏忽不见。

　　门铃仍在耐心地响，足足响了有十分钟那么久，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大有按不出人来一直按到天亮的决心。

　　“这么晚了，谁来这里按门铃？”

　　史德和我最后都受不住，打开客厅的灯，唏哩哗啦打开了两层大铁门。

　　原来是附近派出所的两个协管员和小区一个保安。“我们来核定一下您这套公寓里居住的人员情况，对不住，这么晚来打扰。到您这有五、六次，一直扑空，刚才我看见这屋子里有灯光，觉得肯定有人……打搅，打搅，整个小区就差您这套公寓没有登记。”

　　黄泥岗的两个户籍协管员非常非常客气，一直站在门外点头哈腰嘴里赔不是。大门不敢迈，往里探头探脑。其中一个瘦小枯干的协管员我看着十分面熟，忽然想起前几天我和萧遥光在泥岗村一个穷诗人家里喝酒时见过他。穷诗人邹田刚从南京来此地，租间农民房落脚。当时我们四、五个聚在一起正喝啤酒，听得木门咣当响了两下，被人一脚踹开。瘦猴协管员当时穿身迷彩服，手里提个胶棍，大大咧咧和几个村保安闯进屋门，径自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要在座的诸人拿身份证给他们看。穷诗人没见过这阵势，从没干什么坏事，倒也被吓得脸色发白。萧遥光、我以及另外两个本地住户初来这个城市时都住过这种农民房的安置区，熟悉这些当地恶霸的作风，冷眼观瞧这几个家伙，没搭理他们。先查了邹田的身份证，又对了对暂住证上的照片，瘦猴骂骂咧咧，看出我和萧遥光等人对他横眉而对，知道不是什么软碴，也没敢查我们的身份证，甩门而去。昨天邹田打电话来讲，他家被“盗贼”光顾，也没丢什么东西，只是家什、电器被人砸坏，屋内狼藉，估计是那个瘦猴协管员和几个村保安趁屋内无人闯进来干的。此时此刻，瘦猴协管员畏畏葱葱，一副十足孙子样。因为我们住的是高级公寓，在他们眼中是“有钱人”，当然不敢有丝毫的放肆。

　　瘦猴协管员和保安没有核对我们的身份证原件，只是详细地记下我和史德报出的年龄、姓名、籍贯、户口所在地、身份证号码，等等。“……好象这公寓里还有一位先生，小小个子，半小时前我们看见他回来了。”嗫嘘半晌，瘦猴保安提出要核记尚喜仁的资料。

　　史德和我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好吧，我去敲门，看他在不在。”我说着话，几步到尚喜仁房门前，仿效他平时敲我房门的劲头儿，咚咚擂门。

　　出乎意料之外，没等我擂过五下，房门轰然大开，尚喜仁和区安两个人衣衫齐整，每人手里拿着本摄影杂志，露出两张正在学习研究中因受打扰而略呈惊愕的脸。看来这两小子已有精神准备，我们开大门和保安说话什么的肯定已被这两个人倚门偷听。

　　“这么晚，什么事？……我和区先生正研究艺术呢。”尚喜仁一脸无邪，倒没什么受打扰的愠怒。

　　“户籍协管员查户口，核对身份，你去登记一下。”我指着门口。

　　尚喜仁转身进屋，十秒钟左右就拿着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在手里，走到公寓大门口，扔给瘦猴协管员，说声“上面内容你们自己填吧”，未等对方有所反应他抬脚踹上了大门。

　　“这帮狗东西，大半夜查什么户口呀，咱们还不都是大大的良民！”尚喜仁有些警觉地仔细打量打量我和史德的表情，问，“你们俩这么晚都没睡觉？喂，史德，你不是去香港了吗？刚才看你屋里没灯光呀……”

　　“我下午四点半回来的，吃了感冒通，睡得正香，外面大门门铃响，硬是把我从昏睡中吵醒。”史德也不露声色。

　　“……是呀，门铃响了十多分钟，我都睡着了，实在忍不住，才下来开的大门……哎，你们俩在屋里看书听见门铃响吗？”我问尚喜仁。

　　“我俩边听音乐边说艺术，太专注了，没听见，没听见……”

　　狐疑之色渐渐从尚喜仁脸上隐退。他转身指指正倚门观望的小胖子酒吧业主区安，“这位是区安先生，嗯，好象从前我给你们介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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