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方丽--自己的前任女友讲现在同什么什么男人在一起如何如何也真有点怪，本来找点安慰现在却成了找气受，还欲罢不能，真他妈有点见鬼了。

　　在中国始终不让我沾她身子的方丽听上去现在开放得多，大概是要脱离了中国这个传统环境到了资本主义的外国贞妇也会变成婊子。不知她那北京卖白菜的老爸知道自己女儿现在这样子会怎么想，是否对他的人生哲学是一大冲击，但话又说回来，自己的女儿毕竟没便宜给哪个中国穷小子，想必也会让他老怀有慰--突厥贵族呢。“卡来拉真壮，外国男人就是身体好，一天干九次，你信吗？”

　　有些过分了。我真想大声对着听筒骂方丽几句，起了这个念头，我这个平素从来不愿开罪人的年青人鼓起勇气，运起丹田气，准备对着话筒吼一声“真不要脸”，但忽然“卡嗒”一声听筒里没了声--八百块钱的电话卡用完了。

　　（52）

　　在南方，十二月都是空气清爽的好日子。

　　暮色苍茫。我独自一人，无目的地于这烦嚣城市的街道上四处游荡。我喜爱城市边缘，九转立交桥下，行人寥寥，我可以嗅见松软泥土的芬芳--它们在近郊正孕育着田野的喜悦。我还听得见躲在密疏不齐的叶子后面啼啭的鸟儿，在欢快而又回旋地歌唱。我拐进一处荒废了的菜田，见到低矮的石墙上苔藓点点，藤类植物缠布其上；草色青青，荒径两边高大榕树新生的叶子迎着风，哗哗地响着。我坐了下来，仿佛听见岁月之流于我身边悄然而逝，似乎看见我过去的爱情在这忧悁之流中跌宕起伏，而后，它们在夜色的隅落里淀积下来，以一种蔷薇花般美丽的姿态，等待着我以回忆之钎摘采。从前的往事，应该已如冷涸的空潭，应该只留下暗黄的纸页。可是，我深知，一切都没有褪色，即使生命化作了无形的轻风，忧伤而甜美的回忆也会随风丝在那雪白的百合花上悠悠漂浮，继续释放它那沉郁的芬芳。

　　我曾经爱过的人，如今皆已远离我去。然而，她们左右了我整个青年时代。对她们，我满怀深深的眷恋。每当我想起她们，会顿感人世沧桑，同时领悟了生活的残酷--一切都会终结。

　　新鲜的绿色在褐色的大地中蓬勃地燃烧着，我劝慰自己：这就是希望的象征。昔日的情感，应化作泥土，孕育未来的信念……。突然之间，我又成了一个老人，默默地凄然孤守迷漫的、混乱的黑夜。我似乎醒后又睡，一任黑暗的、迷蒙的浪潮在我意识中汹涌袭过，而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只有一片荒芜的空白。美丽的日子，仅仅美丽而已，如今已感觉不到它们的温热。在这荒废的园林中，暖风不知飘向何方，春天徒然使叶子与花朵茂盛，呵，残忍的岁月呀，如今我深谙艾略特的叹息。绿色引起希望的欢欣，它又是一种令人绝望的色彩--希望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岁月的激流会湮没一切，包括随生命而在的记忆。当肉体消亡之时，灵魂皈依何方？

　　青春是短促的。在海潮般涌至的众多的陌生面孔中，我愿发现曾经使我迷恋不已的姑娘们的倩美的笑脸，而由此种愿望触发的，却又是随之涌上的冬天般的寒冷--记忆如此残酷，春天因之也变成了忧伤的季节，这美丽的薄暮时分也化为阴霾的时刻。我领悟到，所有美好的思念也是戕害意志的毒药，我希望一切都能长久，然而永恒又在哪里呢？在茫茫之中呼掠而去的风，在南方天空下一别不返的东流的水，以及阴暗林木之间埋葬着的过去的年代，所有的一切，恰如把握不住的飞似流云的爱情，最后留给我们的只有泉涌的热泪。每当忆念从前的岁月，总有太多的话语，太多的感情，而最后皆以黑暗中无声的哽咽而告终……

　　所有的爱情，都在于瞬间的永恒之中，是的，那片刻的温暖睇视已积聚所有难以言表的柔情。芳香，低语，拥吻的温馨，轻柔的黑暗--一切皆是言语所不能照明的境界，甜美绝伦却又令人窒息沉迷。在这致命的、光华四射的危险中，潜藏着两种秘密的敌人--倦怠与焦躁，因为心灵是脆弱的，愿望只是愿望，它无法祛除别离的恐惧。年青，正是由于这种美丽的借口，我们才总是在幻梦中迷失，在森林的叹息中垂首，在太阳西落的霞光中痛悼年龄。所有青春绮丽的回忆，绵延不绝，犹如周身淌流的满是蓝色的血液--因为忧郁之后仍是忧郁。幻想的路径没有尽头，一直绵亘于天边外，此条路径的每一站都指示着：错误！可是，在遥遥的前方，总有一轮华光四射的太阳在诱惑我们，望着那令人眩迷的巨大光晕，一时间竟可忘却琐碎的日子以及平庸的生活--那种光亮虽不企及然却能给人以温暖。永在的光啊，生活于是有成为一种可怕的梦魇，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甚至从泪腺内淌流出的真挚的、咸涩的泪水也令人怀疑。爱情成为永恒的错误……

　　夜色温柔。即使痛苦也沉默着。南方的美丽令人伤感，没有什么能把柔美的月光污亵。我深深知道，明天的阳光正在这黑暗的夜色里孕育、滋长，明天总会来临……。望着星星，我悲伤地想，青春在幻想中迷醉，熙攘的路程派生出幻灭的阵痛，而后，倦怠与焦躁，使青春的热流化作玉光与水影，倏然无形踪。青春多少次开启门扉，失望也有多少次悄然而入，青春的歌喉暗哑无声，于是，沉重的夜霾纷纷柔柔，化作满天愁绪。所有的美好，恰如光明的暗影，最终留下许多发酵的感情残渣……

　　在南国温柔的夜色里，我始终沉浸于一种忧悁的思想中，也许“伤感”一词可以描述我们这些人的世界观。或许，是空寂无聊戕害了我们，使心灵过早地布满杞人忧天的皱纹；也许，我们仍旧处于不谙世事的年龄，常常对于内心隐晦的黑影独自唏嘘。

　　（53）

　　我一步一步地沿着墓园的台阶往上走，良辰美景奈何天，我来凭吊令我无限沉迷的女人。墓园主要是售给香港人的，背山靠海，风景极佳，即使不懂风水也能估摸到这块墓地的价值。

　　……香港男人最后也不知道许婵的死因吧。我忽然想起许婵那位悲伤的丈夫。

　　她骨灰最后栖息的场所总会有热爱她的男人前来凭吊，她应该安息了。但这是否也是悲惨、不幸的一生呢……我想起几日前自己心中对她充满了诅咒，这对冥冥之中的她和这个充满诺言的世界又有什么破坏呢。仇恨是种花粉般的毒素，到处传播，结下种籽，而且生机勃勃。生活中到处充斥灼人的秘密，它们遍布每一个隐秘的角落，完全具有毁灭性和杀伤力……

　　中巴猛地刹车，我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往里挪，往里挪，”售票员吆喝牲口一样对站在中巴过道的人呼喝着。一个撑杭绸洋伞、浑身珠光宝气的漂亮女人缓步上车，身上强烈的香水味在臭哄哄的车厢内陡然弥散开来。“……唉呀，我的’宝马‘车中途坏了，扔在修理厂，打的又打不着，现在只能挤一辆鬼破中巴上……”漂亮女人对着手机絮叨着，时刻不忘炫耀她的优越感。她掏出一张十元纸币扔给售票员，售票员很谦恭下作地从地上把票子捡起来。

　　“这里是《今天不设防》，欢迎各位听众来电询问有关性的知识与问题。我是女主持人于琴。”中巴上的收音机开得声音很响，传出电台性节目女主持甜亮亲切的声音。一车人挺开心，挤在一起各自脸上都挂着一层浅得几乎看不见的暧昧的笑。枯燥的旅途似乎增添了某种色彩。

　　“喂，于小姐，我的阴茎天天早晨都很硬，这是不是一种病态……我的家伙也很大，性欲又强，有时一天与老婆做爱4、5次，她都顶不顺，她说我是性欲亢进，是真的吗？”一个“听众”打进电台的热线。中巴后座上的几个民工样的男人叽叽嘎嘎的地笑。我觉得这“听众”的声音很熟。

　　“请问先生贵姓？从事什么工作？”女主持人甜甜地问。

　　“我名叫史德，是政府职员。”

　　原来是萧遥光，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刚才因墓地怀旧而一直荡漾于胸的坏心情一下子漂散了。不知真正的史德本人现在是否也在收听这无聊的电台节目。

　　“啊，史先生，男性的阴茎在夜间一般每三十分钟勃起一次，即使在睡梦中也是如此，是自然的身体反应。早晨勃起的现象有两种，一是由于想尿的缘故，一是因为有性交的欲望……”女主持人不厌其烦地讲解男性生殖器晨间勃起现象的生理原因，很专业，很精到，比本身长着这东西的男人还要熟悉其复杂的构造。“请问您的阴茎到底有多长？多粗？一天4、5次性交每次维持的时间有多长？”女主持人很有兴趣地询问“史德”先生，想必坐在车上或在家里无数的听众也都和女主持人抱有同样的好奇心理满怀期望等着萧遥光的回答。

　　“大概有一个勺子那么长……每次能干二十多分钟吧……”萧遥光故意支吾着回答。

　　“勺子？什么勺子，是吃饭用的勺子？还是盛汤用的大汤勺”二十分钟……唔，时间真不短。“女主持人锲而不舍，”“性”致勃勃。

　　一车人的人几乎同时发出嗡嗡的笑声，连开车的司机的后脑勺也显露出抑制不住的笑意。

　　我忽然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悲伤的感觉了。世界仍旧，人生仍旧，生活就象这行驶的车轮，不会因为哪能个旅客下了车它就不再向前转动，它会永远地一直向前，向前……

　　我和刚才上车的那个时髦女人并排站着，对许婵深深的思念被强烈的香水味和电台节日里萧遥光的打趣问题完全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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