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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在开平煤矿待了两天。
第一天晚饭时,朱翊钧带着张居正、张学颜、胡如恭和杨金水,在煤矿食堂里吃了一顿,工人吃什么,他们吃什么。
吃完后张居正和张学颜居然觉得煤矿食堂厨子,比内阁食堂的厨子手艺要好。
回去后把那帮关系户全部裁掉!
到了晚上,还是晚夏初秋,天气还不是很冷,工人们在广场里围着朱翊钧,舍不得离开。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有的还是建州和海西女真人,以前他们都是无地的“流民”,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被“招募”到开平滦州厂子里来,也是浑浑噩噩的,如同是被发配到边疆,做好了吃苦当劳役的准备。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成了工人。
按照厂里宣传科的说法,工人是顶天立地的人,是大明强国富民的脊梁。
矿里做事很累,下井也很危险,一出事基本上就出不来。
可是矿里给得多啊!
吃的有食堂,住的有家属楼,穿的有工服,每月还给那么多工钱,养活一家老小轻轻松松。
万一遇到事人出不来,矿里马上给家属安排活干,或去食堂,或去仓库。家里的小子也安排去讲习学校读书学技术,绝不会出现人走家垮的现象。
这么好的待遇,上哪找去?
这么好的待遇,周围的乡民们羡慕得不行,纷纷想着法子进来当个临时工,或者托人说情,把女儿嫁进来。
许多光棍小伙,进厂没两年全成家,卫生所这两年拼命地接生小孩。
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现在却实实在在过上的好日子,全是皇上给我们的!
这些人文化程度不高,但他们的感情是朴实的。谁对他们好,给他们饱饭吃,他们就记谁的恩情。
他们的潜意识也明白,必须跟着皇上走,否则的话今天的好日子,明天就没有,可能要过上昨天的苦日子。
朱翊钧看着这些工人,他的人民,一时兴起,跳上广场的高台,接过一个大喇叭,“今天我们就搞一个联谊会。
谁有兴致,就上来表演一下,吼两嗓子也好,唱几曲也行,你就是在台上翻个跟斗,大家也欢迎。
你们说好不好?”
“好!”众人热烈鼓掌道。
“大家都同意。这主意是朕提出来的,那朕就第一个表演。”朱翊钧举着铁皮大喇叭,想了想,清了清嗓子,大声唱了起来:“真情像梅花开过,冷冷冰雪不能淹没。就在最冷枝头绽放,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当年KTV流行时,谁还没有几首保留曲目。
我也有!
下面的众人一听,皇上唱的蛮好听的。
这曲调优美,朗朗上口。歌词半文半白,很有韵味,关键是不卖弄文采,情感真挚直白。
好听!
朱翊钧一曲歌唱完,指着张居正说道:“大家或许不知道,内阁总理张相张师傅,昆曲唱得好得很啊!我们欢迎他来上一曲,好不好!”
内阁总理唱戏,千载难逢!
不过前面有皇上唱歌,国相唱戏就不显得唐突了。
张居正笑呵呵地上到台上,看着台下兴奋欢喜地不停鼓掌的工人和家眷们,突然意识到。
这些人,就是皇上敢跟江南世家豪右,乃至天下士林儒生掀桌子的底气之一。
天色渐暗,杨金水早就叫人准备好柴火,堆成了十几堆篝火,红色的火光摇曳着,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跳动闪烁着。
这一张张脸被映红,充满了生机,他们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眼睛里也满是对皇上的敬仰和爱戴。
张居正定了定神,唱了一段《西厢记》张生的唱段,咿咿呀呀唱完后,拱手对台下众人说道:“唱得不好,诸位海涵!”
上万的工人和家眷们轰然叫好,热烈鼓掌。
张居正回到台下,胡如恭自告奋勇地上前去,给大家唱一段海盐腔。
由于谭纶的缘故,海盐腔在东南剿倭文武官中,很受欢迎。
胡如恭在台上唱得有模有样,台下众人听得入神,看他模仿角儿的装扮动作却不到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坐在工人家眷中间的朱翊钧跟他们笑得一样肆意畅快!
看着这一幕幕,张学颜忍不住轻声问张居正:“张相,皇上这是做什么?”
张居正轻轻地答道:“远者亲,近者疏。卑者宽,尊者严。”
有了三人带动,矿长陈庆安,总工程师梁佑平也上台表演了节目,接下来工人们踊跃上台。
有三四个工友打配合,一个拉着二胡,一个打着板鼓,一个弹着月琴,然后一人扯着嗓子唱了起来。
“呼喊一声绑帐外,不由得豪杰笑开怀!某单人独骑把唐营踩,只杀得儿郎们痛悲!哀遍野荒郊血成海,尸骨堆山无处埋啊.”
一声拖腔如同是一枚世子火箭弹冲上了云霄,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漆黑如洗墨的天空中越飞越高,最后猛地一声,轰然炸开。
台下上万人,齐刷刷爆响道:“好!”
声音如数十上百颗世子火箭弹同时炸开。
有河南的工人唱本地的曲子,有淮西的唱凤阳调,有女真人唱自己的小调,各个拿出拿手好戏,博得满场彩。
一直到晚上十点,胡如恭、陈庆安、梁佑平等人的再三相劝下,工人和家眷还是围在那里,不肯散去,最后还是朱翊钧带着张居正、张学颜等人在工人家属们的高呼声和掌声中,先行离去,他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到了第二天,朱翊钧在开平煤矿会堂里,给二十位开平煤矿的年度先进工人颁发了纪念奖章,到了中午时分,这才离开开平煤矿,前往滦州钢铁厂。
滦州钢铁厂在滦河边上,面积是丰润羊毛呢绒厂的十几倍,比开平煤矿还要大两倍有余,
因为它自己就拥有一个煤矿。
高二三十米的烟囱里有十五个,分布在厂区各个部分,黑烟从烟囱里冲出来,散布着浓浓的刺鼻味道。
它们中有十二个是炼铁高炉的烟囱,也就意味着十二个高炉在日夜不停地炼生铁。
有两个是动力车间的烟囱,那里有四台输出马力惊人的蒸汽机,为钢铁厂提供源源不断的强劲动力。
还有一个是烧热水的烟囱。
短袖陆军夏军装,头戴安全帽的朱翊钧,和张居正一行人先参观炼铁车间。
这里就像传说中的火焰山,隔得老远就感受到热气扑面而来,把你紧紧包裹。
一条条传输带,把粉碎好的铁矿石,从远处传送过来,投进熔炉里。
滦州钢铁厂厂长刘建平,在旁边介绍道:“皇上,张相,诸位上官,这些铁矿石是从北边的遵化、迁安采出来,顺着滦河运下来的。
煤是我们自己采的,还有开平煤矿那边运了一部分过来,先炼成焦煤,再运到炉子里点燃使用。”
朱翊钧问道:“遵化、迁安的铁矿石,品质可好?”
“回禀皇上,还行。但是比起天竺运过来的铁矿石,还是差了点。只是天竺那边的铁矿石,有一船没一船的,一点都不稳定。”
朱翊钧点点头:“天竺铁矿石能炼出乌兹钢来,品质确实好。同安伯俞大猷正在打通天竺的海路,相信用不了多久,来自天竺的铁矿石,会一船又一船地源源不断运过来。”
张学颜忍不住问道:“皇上,遵化、迁安有铁矿,我们为何要舍近求远,运天竺的铁矿石回来用?”
“张长史,因为天竺铁矿石品质好。”刘建平答道。
“不,不止这么一个原因。”朱翊钧扫了一眼,指着随从里的杨金水说道,“金水,你给大家说说,其中的关窍。”
“遵旨。”杨金水拱手应道,“皇上,张相,张长史,诸位同僚。刘厂长刚才说的天竺铁矿石品质好,是重要原因之一。
站在他的立场上,矿石品质好,炼出的钢铁品质也好,当然愿意用天竺的铁矿石,无可厚非。
不过站在少府监,站在大明商贸往来的层面上来看,还是不够的。”
众人都转头看着他,安静地听着这位少府监太监,号称大明第一点金手,被工商界称为财神的杨金水,娓娓讲述着。
“我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玻璃器皿等货品,在天竺十分畅销,卖得也极贵。但是天竺除了金银珠宝,只剩下棉花和粮食。
棉花可以运回上海纺织棉布,粮食可运不可运,毕竟南海地区的粮食,已经让东南的粮价下跌了四分之一。
因此,能从天竺贩回大明的东西不多,往来贸易十分不平衡。我们拿着那堆金银珠宝,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在实业经济用处不大。
如此不平衡的往来贸易,长期是不行的。我们必须从天竺运回实实在在的东西来,来提升我们的工商实业。
天竺的铁矿石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项。”
杨金水顿了顿,继续说道:“天竺铁矿石从万里之外海运回来,其实细算成本,比遵化、迁安的铁矿石要便宜。”
众人一片哗然。
万里之外运来的铁矿石,怎么会比一两百里外的铁矿石还要便宜?
张居正先是疑惑不解,猛然间灵光一闪,领悟到了。
“杨公公说得没错。细算成本,遵化迁安的铁矿石,真的不比万里之外的天竺铁矿石便宜。”
张学颜、胡如恭等人面面相觑,张相,你这帐是怎么算的?
张居正迎着众人的目光,开始算起账来,“遵化迁安铁矿老夫没去过,但是想必跟开平煤矿一样,设施齐全,待遇优厚。”
胡如恭点点头:“张相说得没错。遵化铁矿本官去过,确实跟开平煤矿差不多,就连会堂、食堂和澡堂修得都几乎一模一样。
工人有六七千,加上家眷近两万人,吃的穿的住的,跟开平煤矿无异。”
张居正继续说道:“如胡抚台所言,遵化铁矿也是运用机器,尤其是那个蒸汽机。其它成本不贵,花在工人身上的钱却不菲。
在天竺,卖给我们的铁矿石,想必都是商人从当地土著首领收上来的。”
杨金水连忙补充一句,“张相,当地土著首领叫土公。而今天竺名义上有莫卧儿苏丹一统,实际上各地土公自行其是,如东周春秋。”
“好,就是当地土公,他们如何开采铁矿石的,我们管不到。他拿治下的百姓如猪狗一般去挖矿,我们也管不到。
老夫猜想,我们都是用我大明货品去换当地的铁矿石和棉花。我们的货品极贵,他们的铁矿石和棉花价格压得极贱。”
杨金水笑着点头道:“没错,正如张相所说。”
张居正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人群里,如鹤立鸡群的朱翊钧。
这就是我们大明的自由贸易啊。
张居正心里感叹一句,继续说道:“看着我们用极贵之物,换回一堆的极贱之物,实际上我们都知道,那些极贵之物,都是我们在工厂里生产出来的,造价极低。
它们极贵,贵在何处?老夫觉得贵就贵在暴利上。
所以细细算帐,我们其实就是用造价不贵的东西,以极贵的价格换回一大堆非常便宜的铁矿石,这成本就算加上万里海运运费,比遵化铁矿的铁矿石,也贵不到哪里去。
好用又不贵的东西,当然受欢迎。”
“好!张相说的好,杨金水也说的通透!”朱翊钧带头鼓掌,等大家掌声停下来,他补充了一句,“还有一点,就是好东西肯定是自家的后用,先用别人家的。
就好比朕跟张师傅出去微服逛街,朕肯定是先花张师傅口袋里的钱,再花自己兜里钱。”
众人忍不住都大笑起来。
闲聊完后,刘建平带着大家继续参观。
这时可以看到十二个炉子被底下的焦煤烧得发红,此前的铁矿石变成了铁水,如同浓稠的红色汤汁,时不时闪着光,爆出火星子。
工人用铁链把炉子拉起来,再用长杆铁钩一勾,炉子倾斜,铁水从里面流出来,火花四溅,十分壮观。
这些铁水流进模具里,或被拉成螺纹铁;或被拉成铁丝;或被聚成铁锭,其它工厂需要时,再把它融化,重新成型。
热气腾腾,铁花飞溅,令人叹为观止啊!
张居正、张学颜连连咋舌,这样的大工业生产,真是让人看得心血澎湃啊!
刘建平继续说道:“皇上,张相,诸位上官,请移步,我们取隔壁看炼钢?”
张学颜一愣,“炼钢?我怎么听说钢是锻打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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